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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唐瑄

    「不!」離情難捨的四女駭然瞠大眼,見鬼般異口同聲拒絕。不!不!她們不想見到可怕的展學長,不,那比夜遊亂葬崗更嚇人。不,抵死也不!

    「既然如此,不勉強學姐了。祝你們一路順風,求學順利。」

    「夏秀!」四女聞言哭得浙瀝嘩啦,柔腸寸寸斷。「沒有我們陪伴的日子,你一定會悶壞,要堅強。有事情就打電話過來,我們家的傭人隨傳隨到。」

    「噢,對了,夏秀!」嬌女三號探出頭來。「你不必擔心,即使我們不能在你身旁帶領你,你的社交生活依然多采多姿,不會貧乏。因為--」她故作神秘地頓住話尾,唇瓣誘人微噘,營造戲劇效果般一字一字驕傲地吐露:「我、已、經,請、大、堂、姊、出、馬、帶、你!」

    「噢,天哪天哪!天哪!真的嗎?!大堂姊答應了嗎?」其他三女驚叫,離情淚水在七嘴八舌中消失。嬌女一號艷羨地對夏秀補充道:「別小看美蘭的大堂姊,她在社交圈的地位無人能望其項背,她說一,沒人敢答二,而且夫家財勢驚人。」

    「所謂財勢驚人--」嬌女二號雙手合握,一臉夢幻地接口補述:「是指我們四家的財富加總起來,都不到她夫家的九牛一毛?不僅僅是小巫見大巫,和家大業大的姬家一比,我們必須汗顏地承認,我們連小巫都稱不上。」

    終歸一句:這位社交女王的夫家富可敵國。夏秀只但願,這位大堂姊真如學姐們所言社交生活繁忙,最好忙得忘記學姐「好心」的請托,放她清心一陣子。

    「我們的時間寶貴,不能逗留,我們很快回來陪你,再見!要堅強哦!」

    「祝你們一切順心。」夏秀不想道別,疲勞地揮了下手,定眼凝望哭哭啼啼的嬌女們離去。側身進屋前,她聽到一陣熟悉的車聲在身後莽撞地煞停。

    「小不點,你今天真的不陪我們出席宴會嗎?喂,你力齊哥哥要從小老闆變成大老闆了,你是我的心頭肉,不賞光出席啊,像話嗎?」

    那是展家的家族聚會,與她無關,但是她不能這麼對力齊哥哥說,他會生氣。

    「冰樹會過來陪我,你安心了嗎?」

    被當成三歲小孩般寸步不離守著,夏秀滿心無奈,回身,看見她熟悉一輩子的力齊哥哥難得西裝革履,粗豪的野氣被英挺的服裝修飾,多了幾分文明的男性魅力。慢不下行進節奏的他急匆匆下車,邊對她不配合的答案皺眉頭,繞到另一邊將一名嚇得花容慘白的女孩子,小心扶下銀色賓士。

    「初音,你沒事吧?要我抱你進去嗎?」展力齊中日文夾雜,加上手勢,問著剛下飛機的日本小表妹。

    「不、不用了,謝謝。」日本女子甜淨的面容暈生兩團淡紅,我見猶憐。

    女子無意間瞅見被展力齊拚命餵養六年,總算回復紅潤氣色的夏秀,姿容明媚動人,與前些年來訪時嚇人的遊魂模樣相去甚遠,她似乎呆了一下,以僵硬生澀的中文回應夏秀輕淡的問候。

    「力齊表哥,請你走慢一點。」

    展力齊見內向羞怯的小表妹渾身驚顫,照這種速度下去,明年也走不到大廳。於是在嬌呼聲中,耐性不足的人乾脆攔腰抱起來自異邦的嬌弱客人。

    夏秀打開大門,等展力齊將雙腿虛軟的月見初音抱進去,並對他不快的凝眸回以悠然一笑,被他大手一扣,順便拉著進門。

    月見初音,力齊哥哥沒有血緣關係的日本表妹,是她決定搬走的原因。

    「真的不出席?」展力齊輕柔似水,兩道嚇人濃眉卻惡狠狠地擰起,抓著夏秀的手施勁握了下。

    「不去。」見他一臉蠻橫,眼看即將蠻性大發,夏秀悠悠然堵出一句:「印象中,力齊哥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從不食言。你不會又打算留下來陪我吧?」

    「何必印象,我又不是掛了……」說話一向肆無忌憚的快嘴閉起,展力齊黝黑的臉色微白,擔憂地望住她。「小秀,你知道力齊哥哥有口無心……」

    唉,像尊玻璃娃娃,她從不知自己是易碎的,他們總是讓她覺得她好脆弱。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尤其是力齊哥哥……她不想一直扮演被同情的弱者,

    「不去就不去了,我不勉強你,好不好?」不要沉默不語,跟他說句話呀!

    夏秀越過月見初音羨慕的凝眸,白他一眼,笑嗔:「多謝成全嘍。」

    「咦!」心神恍惚地看著七月徐風拂起夏秀及肩的髮絲,展力齊舒緩不到三秒的健朗眉宇又蹙起。「你的頭髮怎麼少一截?媽的……初音,抱歉,表哥說話有時會粗魯一點,阿姨在裡面等你,你先進去休息。」將貴客放在玄關口,他再上反身瞪住笑臉怡然的夏秀,開始淘淘訓話:「是不是又被那幾個吃飽沒事幹、整天只會敗家的大小姐學妹拖去護什麼鬼膚、沖什麼鬼SbrA時,順便又修剪了?」他喜歡她頭髮留長的模樣,不要她抱著戀兄癖不放,什麼都學死瘟貓!他不要她留戀過去。

    「答對了。」

    「什麼答對了!你才二十歲!」火大的食指從夏秀滑潤的香腮,一路刮到粉頸。「這種光滑細膩、粉粉嫩嫩的雪白皮膚,有必要護嗎?你自己比較看看。」拉起柔軟的小手,貼在他飽經風霜的粗臉上,展力齊心弦無來由一蕩,趕緊拉開。

    「力齊哥哥……」夏秀對著她的手深思。「你需要上整型外科把臉皮磨一磨,你的程度去角質已經沒用,我的手心都被你刮傷了。」

    夏秀輕聲笑出,被展力齊一臂甩上肩時,看見月見初音站在玄關口,粉離玉琢的容顏有些幽怨。她下意識地抱牢她的力齊哥哥,緊緊,緊緊地抱著,緊到展力齊心生詫異。

    「怎麼了,轉太急了嗎?」他站定腳步,謹慎地掃視她全身一遍。沒有發抖,臉頰依然紅得很漂亮,小嘴也……展力齊猛搖了下頭,把荒謬的淫思晃掉。

    「力齊哥哥,我和初音有什麼不同?」

    摟著她進門的展力齊一怔,脫口嘀咕:「都一樣啊,哪有什麼不同,你們都是長不大的小鬼頭,都需要英明神武的力齊哥哥照顧啊。不過人家初音年長你六歲,是個成熟大女生,哪像你,吃頓飯拖拖拉拉。」

    任由數落的長指戳刺肩頭,雄然答案在預期中,夏秀仍舊難掩心頭落寞。

    她不希望在這個男人心中,她只是另一個月見初音。她希望她是特別的,因為他在她心中佔著一個很特別的位置。兩年了,他們親如兄妹的關係毫無斬擭,只好聽從寧一哥哥的建議,暫時拉開距離。只是暫時的吧……

    十四、五歲這兩年的事,她不復記憶了,依稀只記得力齊哥哥傷心的怒吼。

    十六到十八歲的時候,日子是在渾渾噩噩中過去。心神恍惚間,她察覺到一件嚴重的事情,力齊哥哥變得極端神經質。

    那幾年,她的吸呼對力齊哥哥而言太虛幻,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他常在睡夢中將她粗魯搖醒,滿臉憂傷地望著她,堅持要睡眠惺忪的她念故事給他聽,否則他難以成眠。彷彿親手摸到的體溫、鼻息不是真的,他必須親耳聽見她的聲音,才能確定她仍然好好地活在這世上,沒有步上她哥哥的後塵。

    爸爸去年帶媽媽回來過年時告訴她,哥哥離去的那段日子,家裡的事情都是力齊哥哥獨自打點,所有外在壓力皆由力齊哥哥無怨無晦地一肩承擔下。媽媽的自閉心靈、爸爸的六神無主,以及她的迷失心竅,一概由他這個外人吸收了。

    力齊哥哥不像媽媽、不像蘭西姐、不像她,因為無法面對而全程缺席了,連送哥哥最後一程也不能夠。除了力齊哥哥自己的傷心,他還得承受他們加諸他身上的壓力,在獨力張羅哥哥繁鎖的身後事時,又必須全程面對哥哥猝離的痛楚。難怪他受不了,在她十四歲的夢境,哭吼得如此絕望。

    神智較為清醒的那陣子,力齊哥哥幾乎每天搖醒她兩次,她不勝其擾,索性移居到他床上,擁著他入眠。力齊哥哥神經質的情況才漸有改善。

    同一個屋簷下所發生的事,展伯伯與展伯母皆看在眼底,就算覺得不妥當,非常時期,他們憐惜她小小年紀就逢喪親打擊,父母親又不能在身邊照料,於心不忍,也搞不定脾氣又倔又硬的力齊哥哥,只好隨便他們。

    直到十八歲那年,展伯母婉轉暗示她,他們孤男寡女不宜再同寢一室。因為就算力齊哥哥定力驚人,從未對她產生非份遐想;就算他年長她十二歲,在他眼中她永遠是成天捉蜻蜓、趿著小雨鞋到處亂跑的小不點,他終究還是展家大少爺,必須留名聲給其他諸如學姐們那類的豪門千金探聽。

    而她不是,她僅是出身書香門第的小康人家,也許是不足以匹配的吧。反正十八歲那年,力齊哥哥也無緣無故將她掃出房門,不需要展伯母太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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