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唐瑄
緩步彎人富麗的書苑,歡休傲立在門側,靜候主子。八王爺彎身在一座精巧的烏屋前,拿珍珠一顆顆餵飼一對形似麻雀、碉嗽不停的黃羽金鳥,臉色不若片刻前凝重,卻顯得陰鬱。
「歡休,口敕金鳥因何珍貴?」喂掉最後一顆珍珠,八王爺低沉出聲。
「其一是罕見,再則不好照看,最重要是賞心悅目。」
「說得好。」八王爺讚賞地輕點頭。「這種鳥兒確是嬌貴的貢鳥,得喂以珍珠和龜腦,天生怕冷,食飽後會吐出粟粒大小的金屑,可鎔鑄成器物,確是希罕,本王為留住它們,使命人打造一座防寒的烏屋來嬌寵他們,確實不好照看。心緒煩亂時,撫撫他們柔密的羽毛,本工總會覺得舒暢許多。」
「王爺為何事煩憂?」歡休似笑非笑,過分清明的思緒很難聽不出八王爺的暗示。
八五爺心中詫然,臉色不變地回頭看他,見他不避諱地直視自己的手,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的手已留慣的撫順鳥身,不禁為之失笑,
「我只擔心嬌春的鳥兒不知本王待它百般的好。」像是漫不經心,八王爺鬆開了手,掌中那只價值連城的口敕金鳥一得自由,便頭也不回地振翅飛出。「同它一般,無情無義的說走就走呀!」八王爺行至窗邊,望天興歎。
「珍禽異獸就算有靈性,也不如人。」歡休興味的斟了杯酒,遞給八王爺。「況且它能不能飛走,全操縱在王爺的指掌間,怕是王爺看膩了它,不想多留它片刻才是。」
歡沐在反諷他。八王爺不再拐彎,有雅量的溫笑道:「本王聽說愁情沒死?」
「我沒殺他。」聽說?天下有多大,就這麼誤打誤撞八王爺剛好聽說了這事,未免巧合了些。歡休滿眼嘲弄。
沒達成使命,他居然回答得理直氣壯!八王爺陰暗的老眼疾掠過一絲慍色,捺下一腔怒火,以超人的度量捻髯微笑。
「本王想聽聽你沒殺愁情的原因。」
「王爺怎會知道愁情沒死?」歡休笑笑反問。
放肆!「歡休,你我一向無尊卑之分,本工相信你是聰明人,知道何時該適可而止。」八王爺慈善的面容一片煞黑。他過分放縱歡休,才會寵得他目中無人,
這叫無尊卑之分?可笑至極。「王爺切勿動怒,恐怕是有人想挑撥八王爺對歡休的信任,就怕王爺誤信饞吉,開始懷疑起歡休的忠誠。」
昨夜才給風戀棠解藥,王爺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這麼快得知愁情沒死的消息。愁情的行蹤若有那麼容易被查出,他便不叫愁情了。看樣子有人巴不得他死。這個要他人頭落地的人絕不會是風戀棠,她磊落的個性不允許她這麼做,所以只有愁情了,
歡休半掩的長睫毛投影在紅褐色的酒液上,淡淡地掀起陰寒的漣漪。
端詳歡休太過溫和的表情,八王爺心生戒慎,如履薄冰的感覺也不過爾爾了。
歡休算是人中之龍,將世間的一切踩在腳底下,越是艱險的困境,越能激發他狂傲的心性。他早該覺悟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眼底的人,自然非凡夫俗子能及,自然也不能以籠絡的手段侮辱他,他近來的態度越來越難掌握,就怕有朝一日他會和愁情一樣,從他的心腹變成心頭一根拔也拔不去的利刺,可就棘手了。
「前些日子本王無意中冒犯聖顏,惹得皇上大怒收回兵權,張丞相乘隙而入,頗得聖上歡心。張丞相與本王之前的過節你該明白,本王可不能落出任何把柄在他手中。」八王爺和緩了神色,銳眼卻緊緊盯著歡休,彷彿想從他聚然的笑臉看出什麼。
「王爺放心,愁情的命我一定會收,不會讓王爺寢食難安.「他為八五爺鞠躬盡瘁的結果與愁情何何分別?歡休生笑肉不笑,執壺又替主子注滿酒。
「也罷。你跟在本王身邊這麼多年,本王相信你做事有分寸在,不合辜負我對你的期望,愁情的事你看著辦。」八王爺以和為貴,體恤的擺擺手。「本王今日找你來是想與你商量另外一件事。」
十分驚人的自制力,明明惱得想即刻斬了他的不是嗎?「王爺請吩咐。」歡休狂放的唇色越彎越高,似乎是有意拿自己的命試探王爺的最底限。
小心,別再動氣了。他得先解決掉愁情,再打算歡休。「你投靠到本王門下有幾載了?」八王爺漫不經心地抓出另一隻口敕金鳥落坐,揮手讓歡休跟著坐。
「九載。」執起酒壺為兩人再斟一杯酒,歡休低沉道。
「九載嗎?好個悠悠的漫長歲月,你已成為王府不可或缺的一分子,聽風那孩子的武功還是委屈你親自教授的,連心高氣傲的觀雲也只聽你一人的話。」八王爺心生感慨。
「歡休以一介草莽之身辛得小王爺和郡主抬愛,實在是受寵若驚了。」他不卑不亢,續斟一杯陳年西鳳酒。
歡休竟比風兒更具王者風範,八王爺欣賞他雍容傲岸的舉止。過分謙恭的人總給人不踏實的感受,收歡休為門下近十載,從沒見他為何事驚慌過,他喜歡歡休臨危不亂的冷然態度,卻也怕了他過分沉著的氣勢。
「本王一直拿你當親生兒子看待,你不會不明白吧?」不是乾脆的收買他就是徹底除去他;歡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使毒高手,失去他將是一大損失。
「歡休說不出太虛偽的辭令,王爺應當明白。」他老實道。
「本王瞭解你的個性,千萬別拘禮了。」八王爺放聲大笑,這便是桀鰲不馴的歡休了,懶得依照規矩走,連應付都覺得委屈。剛剛被愁情的事弄煩了,一時失去耐性真不該呀!「雲兒今年已十七歲,你苦不嫌棄她太任性,本王打算等愁情的再解決了以後讓玉王爺收你為義子,將她許配給你,不知意下如何?」
「多謝王爺好意,歡休心領了。」歡休再一次婉拒,一點也不希罕攀裙帶得來的江山,何況那個無知的郡主根本配不上他。
「唉,你一日不答應,本王的耳根便一日不得清靜。」八王爺不以為意,開明地自嘲
舉杯敬八王爺,歡休且笑不話,家務事難有外人插話的份兒。
「爹,聽說歡休來了是嗎?」遠遠地,自廊外飆進一位著翠綢衣衫的嬌俏娃兒,她進門一見俊雅的歡休,臉上立即溢滿欣喜之情,衝上前挽住他手臂,「歡休,爹向你提起親事了沒?」
「雲兒……」八王爺筒直拿膽大驕縱的愛女沒轍。
歡休朗聲輕笑。「許配給歡休,未兔委屈郡主了。」
「才不會。這輩子除了你,本郡主誰都不嫁。」她臉不紅氣不喘的宣稱,惹得八王爺又是一陣羞慚的愧歎。「兩年前若不是歡休救了我,我早就不在人世了。那時我便暗暗發誓今生非歡休不嫁,而且這世上也唯有歡休配得上本郡主。爹……你快幫人家說服歡休嘛!」
八王爺搖頭苦笑,豈會不瞭解女兒一心眷戀歡休。
雲兒及并那年,他奉旨征討漠北頻頻犯境的蠻子。都怪他平時太寵雪兒,那孩子才會荒唐的喬裝混入軍營之中,更不知天高地厚的隻身在城外遊蕩,才會被敵人擄走。辛好當時有歡休隨行,憑借一身高強的好武功獨入敵營,救回任性的雲兒。
同年,皇上感念他長年征戰沙場,封他為「八王爺」,特賜民豐物繞的臨波城為采邑。
自那以後,雲兒的一顆心就全繫在歡休身上,寧死不肯許配給他人。雲兒一心一意只想與歡休共給白首,完全不顧王公貴族不得與平民百姓通婚的律法,她的個性又強悍得容不得反對的聲音,脾氣越鬧越凶,偏生高傲的歡休怎麼都不肯答應,就算他拿出王爺的威儀勉強他也沒用,唉,這事真難辦。
「王爺若沒其它事,歡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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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好久沒看到你,今天絕不讓你溜走。」狄觀雲嬌蠻地拉住歡休,撒賴道:「大哥不讓我跟去遊獵,人家整日跟宮內那群沒用的公主、郡主們蕩鞦韆、踢球的,好無趣,本郡主現在命令你陪我去逛市集。」刁鑽的臉色慢慢漾出愛慕的紅潮,狄觀雲為觀休俊逸的儀表一臉嬌羞。
「恕歡休無禮了。」歡休小心地將鄙夷掩飾住,腦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張美艷的容顏。和風戀棠的沉靜一比,這位嬌生慣養的郡主實在幼稚得可憐。
來不及意會出歡休話意,狄觀雲只覺得背脊一陣酥琳,怎麼也握不住歡休絕塵遠去的身影,連跨出步子都成問題。
「爹」拉不下被拒絕的臉,刁鑽的郡主失聲大叫,
從頭到尾,威儀的狄王爺都只有撫髯搖頭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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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種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她便是輕易毀約,也沒人會責怪她的……然而她不能,風戀棠心裹十分清楚.就算歡休忠奸不辨,幫八王爺殘害許多忠良,就算他是人人得以誅之的凶神惡煞,也不能抹滅她對他親口許下的諾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