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唐瑄
受傷後,司漠就像一隻拒絕人家接近的困獸般見人就咬,實在讓人不耐煩。幸好他懂得及時悔悟,接受他聯姻的指示,雖然最後婚約因故取消,也能以破天荒的大度平心靜氣接受,自那時起他才開始對司漠另眼相看。
的確,在事業上司漠的衝勁和行動力是他得力的好幫手,相形之下,聽話的司澈就顯得不中用。只是他對野心勃勃的司漠一直放不下心,就算他全心全意幫展家做事,不再像過去一樣汲汲於名利,展露過熾的光芒,他都無法放心將展氏交給他打理。
誰都看得出來坐在他面前這個陌生的兒子,已經完全不在乎展氏的存亡了,他關心的只有自己。
「一句話,你要不要展氏?」迴避多時,展中延正式與兒子交鋒,話氣裡的勉強連三歲小孩也聽得出來。
拿起餐巾慢條斯理抹嘴,展司漠一派不甚感興趣的模樣,只淡淡反問:「爸願意讓我接掌嗎?」
「你以為我會讓個成天只會與有夫之婦廝混的浪蕩子接嗎?」看他一副有沒有都沒關係的樣子,展中延光火了,臉一繃,狠話不知不覺撂下。
展司漠刺耳的冷笑一聲,雙手懶懶交握以支撐下顎,開始有趣的研究父親的怒容,「幹嘛發那麼大脾氣?女人對男人的事業有多大的幫助,爸不會不知道吧!你的紅顏之中不也是有夫有子的佔大半,展家的事業似乎也沒有因此而衰退或停擺。」
這個不肖子!展中延沒想到兒子會拿聯姻和情婦這件事來反擊自己,情緒失控下脫口諷刺,「所以你的事業全靠女人在背後撐腰,是個天生吃軟飯的窩囊廢。」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這是有樣學樣,一點也不為過。」展司漠臉色陰沉,柔柔反擊。
「從我不當你是我兒子起,你就喪失接手展氏的權利了。」已多年不曾大發雷霆,展中延威脅出口後,立即後悔。
「你什麼時候拿我當兒子看過?!」一聽到他拿親情來壓自己,展司漠止不住憤怒。「我甚至不如你身邊那條狗,至少你心情好時還會拿幾塊肉喂餵它,摸摸它的頭。我呢?除了姓氏相同外,你們心自問到底還給了我什麼?」
「誰准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火氣尚不及冷卻又被挑起,展中延狼狽地抬出父親的尊嚴訓斥。
「說得也對,父親的權威還是得顧的,誰教我的輩分比人家小。」歉疚的自言自話完,他妥協地鬆開抿緊的唇線,攤攤手,黑眸閃過一抹陰霾,「請問一下,爸准我用力點呼吸嗎?我覺得胸口很悶哪!」
兒子眼中一閃而逝的悲憤竟然擊痛展中延心扉,他體內因憤怒而逆行上衝的血液為某種不知名的歉疚逐漸趨緩。
無來由地沉歎一聲,展中延搓揉發澀的眼皮,低喃:「司漠,再怎麼說我們終究是父子,難道不能平心靜氣好好談上一頓話嗎?」
「當然沒問題,我這人最隨和了。」展司漠十分配合,馬上柔化表情,一副他說什麼都奉陪到底的好好先生樣。
這樣的孩子根本沒法子溝通。霍然起身,展中延居高臨下脾睨他,自認為沒有那種好修養和渾身豎刺的兒子繼續交談。
「既然你對公司沒興趣,別怪我把票投給司澈。」他僵住背脊無情轉身。醜話先說在前頭,他要司漠明白若再一意孤行下去,他將有被展氏永遠除名之虞。
沒想到展司漠肩一聳,大方笑道:「請隨意,千萬別客氣。」
聽到兒子這聲生疏冷漠的回答,展中延止住腳,若有所思回過頭。
「你……會因而心生怨懟嗎?」一閃而逝的父愛讓他產生了莫名的虧欠感。
展司漠擲下餐巾和錢,起身越過父親,領先數步,頓下腳步冷冷回頭。
「即使有,你還是會把經營權交給司澈,因為你自始至終都將他設定在接班人的角色上。」他陰鬱地指出。「不必談我為公司做了什麼,你認為我野心太大,一出車禍立刻將我的功勞抹殺得一乾二淨,未免太無情。父親啊,你曾不曾想過也許我只是單純的喜歡工作,不是為了勃勃野心或繼承權的爭奪?好,就算我有野心為媽和小雁拚命,想在公司爭得一席之地也不為過。你該檢討的是自己,為什麼保護妻子和女兒的工作會落在我身上?這些都應該是父親的工作不是嗎?實在是因為你這人一向只取不給,除了關心自已、關心公司,其他一律不看進眼底。搬出大屋十幾年,你有沒有問過我們原因?沒有。讓我多嘴的告訴你好了,因為咄咄逼人的大媽容不下媽,因為盛氣凌人的大哥容不下我們。一樣是名門閨秀,一樣是你的孩子,身份上為什麼要有所區別?什麼嫡生庶出、正妻偏房,隨便貼上一紙標籤就想決定人的一生?決定榮辱貴賤?別開玩笑了。」他冷笑數聲。
「所有的差別待遇全都是你這個自私自利的男人一手畫分出來,害我和小雁從小就得背負恥辱的人也是你,為什麼是我們在忍氣吞聲?生活在自己的家裡還得為生存權奮鬥,家不是避風港嗎?」展司漠勃然大怒,「既然是避風港,麻煩請指出燈塔的位置,也許哪天心情不好,我和小雁可以去吹吹海風。」
如遭雷殛也無法形容展中延驚愕的感覺,他竟清楚地感受到兒子深沉的恨意。一直以為司漠陰陽怪氣的情緒只是車禍的後遺症,沒想到司漠的不滿比他預計的嚴重許多。
「那你呢?你認為我幫你安插了什麼角色?」混亂中他只能錯愕的抓住這個疑惑。
「你以為我夠格當男配角嗎?」展司漠嗤之以鼻,陰森的眼神全然死寂,「當然是跑龍套。」扭曲的聲音揚長而去。
難道他對兩個兒子的關心,明顯的落差太大?展中延滿腦子空白。
繼任展氏以來,他無所不用其極只想擴展袒業,光耀門楣。夙夜匪懈奮鬥了大半輩子,為了展家他什麼都可以犧牲,只求換來更多商機,根本沒有多餘心力注意家人的心情,或培養融洽的親子關係,在他眼中事業甚於一切。
他以為以身作則再去要求別人,待人處事便能站得住腳……莫非在不知不覺中他傷害了誰而不自知,導致今日父子交惡的尷尬場面?
展中延折回原位坐下,翻騰的亂緒絞得他片刻無法寧靜。
懊封殺司漠的繼承權嗎?司漠的思想如此偏激難測,放權給他,他會不會毀掉家業?
***
每回要開門進去前,溫楚總會三思再三思,就怕看到太過情色的畫面,千瘡百孔的心忍不住又會滲出血來。其實展司漠是個很放得開的情人,並不怕讓她看到他與其他女人赤裸裸情慾糾葛的畫面,或者應該說他是故意在折磨她。
只要眼不見,傷害就不會再刷痛她的心。昨夜堂哥對她下了最後通牒,若不想爺爺奶奶擔心,她必須做個了斷,否則他將會代她出頭。爺爺奶奶回來的一個多禮拜中,多虧齊哥天人陪他們,並刻意避開人多的場合;比起處處替自己掩飾的齊哥,她能回饋的就這麼單薄,怎能拒絕?
輕輕推門而入,空氣巾飄散著淡淡廚香和縷縷煙味,除此之外再沒摻雜其他冶艷的香氣或情慾的汗味,溫楚莫名地鬆了口氣。
自上回他說要出門,她一直延宕到前天才來幫他收拾房子,那時他好像還沒回來。他的行蹤總是飄忽不定,她無權也不想過問,只曉得這裡是他的臨時居所之一,一處淫晦的情色殿堂。
展司漠水療完自門口右側的浴室走出,腰間僅圍了條浴巾,濕濡的頭髮尚在滴水,嘴角叨了根煙,那跌蕩的閒散模樣以極度教人著迷的姿態律動。聽到開門聲,他由眼角餘光冷淡地瞥她一眼,即拿下煙回頭,裸足漫步在淺綠色地毯上,那優美頎長的體態十分慵懶,卻一眼就可看出其間內蘊的爆發力。
溫楚允許自已貪婪地汲取那陽剛的力量與氣息存放心底。
「過來幫我按摩。」隨口丟出命令,展司漠轉身一拐一拐走進房間,右腳明顯跛得厲害。
明明可以走得十分穩健,何必故意將最醜陋的一面留給她?溫楚喟歎著放下棄兒,尾隨踱去。
進房時,展司漠已像位尊貴的帝王舒舒懶懶地趴在水藍色床單上,人似已睡去,讓溫楚稍稍感到安慰的是,他腰間的浴巾還留在原位。輕巧地爬上床,她跪坐在他身側,小手探上那修長的右腿,輕輕揉搓,溫熱的膚觸又一次惹得她心跳脫序。
必系逐漸密切的兩年來,展司漠沒給她發言的機會,擅自定下每月三次的會面規則,只許自己爽約,不准她因故失約,就是天災人禍也不能,她沒用的被吃得死死。
大二上學期的期末考適逢二十號,她忘了兩人的約會,考完後和一票同學到淡水夜遊至天亮,返家後才猛然記起這事。她以為展司漠不會在意,畢竟他也常忘記這些不算特殊的日子,在自家與其他女人燕好讓她撞見無數次,她偶爾爽一次約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