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唐瑄
老天,冠蓋雲集,司漠哥到底在哪襄?僅憑模糊的印象想要尋他實在太困難了。仔細環顧堂皇的大廳一眼,溫楚冒出一身冷汗,生怕一個閃失就害展司漠命歸陰曹。
最令人同情的莫過於那名「愛人結婚,新郎不是我」的癡心男子,他若因而鋃鐺入獄,不僅好一陣子無法行使公民權,就連親自迎接自己的孩子來到世上的權利也會被剝奪,到時受害最深的恐怕會是肝腸欲斷的新娘子。
「楚楚,怎麼了?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溫奶奶向一幹好友告罪,將匆匆掠過跟前的孫女抓來,秀雅地抽出繡帕,替左顧右盼的孫女拭去眉心的細珠。
「這孩子很少參加這麼盛大的婚禮,八成是看炫了眼。」溫爺爺和藹地糗道。
「爺爺,你不是說與小雁的父親很熟嗎?那你看過今天的新郎倌羅!」溜來溜去的眼珠子沒一刻定得住。看不到……怎麼辦?完全看不到……她一百五十九公分的小蚌頭只夠格看到一堆黑壓壓的頭顱。
「看過。」楚楚這丫頭臉色怎會蒼白成這樣?溫爺爺疑心地探她額頭。
溫奶奶見孫女浮躁的模樣,心生不解。「奇了,你直嚷著要跟來,頻說展家千金邀你出席,還貿然造訪人家雲林的家一個星期,怎會……」
「奶奶,先別問了。」一打定主意,溫楚便焦躁地拉了爺爺鑽進入享襄,「司漠哥在哪裡?」
溫爺爺雖不明白孫女焦慮的原因,卻被她肅穆且驚恐的神色駭著。「剛才我看到那孩子坐在靠內廳的入門處,臉色很難看。」
「在哪裡?」溫楚順著爺爺所指方向看去,來不及聽他說話,立刻飛也似地撞開人群,狂奔了去。
老天,她之前根本找錯方向了……但願不會太遲,但願!噢,為何她的腿這麼短啊!
「這孩子怎麼這般急躁?」溫爺爺不放心,尾隨孫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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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誰在和他說話,展司漠一律當作沒聽到,那刀削成的俊容從宴客開始至今,沒一刻變化過。太多有心人士抱持看戲的心態一群群僕擁而來,繞著展司漠打轉,若不是他偶爾會皺縮眉宇聊表不悅,當真會使人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座鬼斧神工的雕塑品。
「二哥,你還要不要吃點什麼?」展素雁奉命陪侍在側,隨時照應兄長。她明白他不願拄著枴杖出現在眾人面前,無非是想保住僅存的一絲尊嚴。
「你把這些煩人的傢伙趕走。」展司漠厭惡地揮指四周圍那堆人,慍色一古腦兒爆發出
「別這樣嘛!司漠,聽說你發生意外後,我們這些兄弟都為你感到惋惜。」王朝運輸的少東頂著圓圓的啤酒肚,笑嘻嘻將佳釀一口豪飲完,醉態畢現,粗野地抓來滿場跑的服務生替換另一杯。
「趙大哥……」他們為什麼要落井下石,難道這就是他們所謂的友誼嗎?
「小雁,我說的是真話啊!尤其是打網球、騎馬……」
「小趙,怕沒人陪伴,你可以找娜娜去。」展司漠難掩怒氣,譏諷地引燃導火線。
趙家少東肥嘟嘟的圓臉登時脹成醬紫色,既羞又惱,卻只能悶著聲,酒一杯杯接著灌。這個臭跛子,明明知道娜娜是他的相好,故意在這種公眾場合出他洋相,萬一黃臉婆那些牌搭子聽見了,他準得吃不完兜著走。
「是啊,司漠的話不無道理。」一班看熱鬧的黃金新貴看兄弟被糗,顯然很樂。
「嘿,尊夫人好像走過來了耶!」
趙家少東被嚇得魂飛魄散,急急逃命去。他那懼內逃竄的模樣又惹來哥兒們好一陣訕笑。
「喂,老弟,我們可真羨慕你在雲林清閒過日子,不必汲汲營營,哪像我們每天累得像條狗,連喘口氣都來不及。」一直鬱鬱不得志的王氏連鎖超商二少東早就妒恨展司漠在心。這位性傲的天之驕子,做事積極強勢,鮮少顧慮到別人的感受,說話又常不留餘地的刺傷別人,高貴如他家大業大,終生不愁吃穿,怎會瞭解他們這種在夾縫中求生存的人,生活有多苦悶。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二哥和他們的交情並不深,他們的拜把兄弟是大哥呀!展素雁噙淚偎向兄長,展司漠伸手摟她入懷,陰惻惻的臉頰暴出震怒的青筋,萌生了強烈的殺人衝動。
「哥……」驚覺兄長繃緊的身子已近爆發的臨界點,展素雁憂懼地揪緊他衣襟,那越見慘白的嬌客觸動了展司漠冰冷的心。
「來不及喘氣就別喘了,何必活得比牲畜還不如。」他硬生生吞下怒焰。
「你!」片刻前大放厥詞的狂人,這下被貓咬走了舌頭。
不可鬧得太難看,但他也不想孬種的放過這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既然貴公司的營運狀況突然好轉,找個時間我們可以把舊帳結清了。」展司漠躁鬱的臉色失去控制,陡然變狠。
「司漠,我並無惡意,你別多心——」
「多心?哼哼……」恨得想殺人,展司漠哪肯聽他猥猥瑣瑣解釋一堆,手不耐煩一揮,粗蠻無禮地打斷對方的辯駁。「難道你不知道心情不好的人都喜歡鑽牛角尖?」他諷刺道。
「喂,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大家開開心心赴宴,何必弄壞了氣氛。」憤慨幫腔完,這人跟著嘀嘀咕咕,「不過是瘸了條腳嘛,又不是殘廢。」
展素雁森冷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人性的醜陋面竟是如此不堪。
「不高興你們可以請回。」展司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懶得和這些人虛與委蛇,又得顧忌到妹妹的心情,乾脆托腮撇望窗外。
「展司漠,你別欺人太甚!」
聽到這聲叫囂,展司漠猛地扭回頭,臉色難看至極。
「我就是欺人太甚,你又能拿我怎麼樣?別逼我一個個揭瘡疤,「朋友們」。血淋淋的傷口可是不好看的,而且我可以向各位保證,這一揭下去絕對是沒完沒了。玩在興頭上,有可能是我俐落的補上一刀讓諸位快活地死;如果不幸我的心情跟現在一樣糟,那可就不能怪我手段殘忍,嗜好慢慢凌遲。」引信既已點燃,還避諱什麼,乾脆痛快的再放它幾把火,將這今人煩憎的世界一併燒成廢墟算了。他暴怒地逐一瞪過臉色泛青、畏縮的人群,恨恨地加重音節,「總之,不會是善罷甘休,你們千萬不要錯估跛子強烈又偏執的報復心。」
任誰都看得出展司漠火大了。處於極端恐懼中的好事者個個唇白齒寒,喉頭像被無形的鋼絲勒得死緊,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不必展司漠實踐諾言,他們已清楚感覺到,把地獄炙焰正瘋狂地焚燒他們。
「哥……」展素雁也被兄長嚇得直打哆嗦。
本有意大開殺戒的展司漠,為了膽小的妹妹暫時忍住怒氣,暴烈的怒眸滑過一抹不容忽視的血腥暴力,清晰得沒人敢懷疑這篇鏗鏘有力的咒語是否靈驗,全都乖乖襟聲不敢再肆
展司漠極不願意在眾目睽睽下走動,暴露自己見不得人的殘疾,然而這些人惱得他沒法子順暢呼吸,反正行禮時一樣得面對屈辱。
他沉聲從牙縫中迸出話,「小雁,扶我離開。」
二哥脆弱的自尊心能承受客人帶色的眼光嗎?展素雁臉色蒼白,心底滿是遲疑。
「這樣好嗎?」她膽怯地巡視室內一眼,發現剛被嚇走了一堆,不過幾秒又重新聚攏另一堆好事者,不由得生氣了。
這些人為什麼要一波波圍來,真的是關心二哥嗎?
「小雁,照我的話做。」鐵青的俊容成了史前化石,展司漠不由分說搭著妹妹的肩才立起,方寸之內的交談聲立即明顯低抑了不少。
靶受到兄長的身子一緊,展素雁強忍住保澀的喉頭,緩步攙扶他朝廳堂另一頭擺置冰雕、花束與酒杯塔的豪華長桌移動。
若沒那條自動空出的夾道,容貌出色、身材均屬高挑的兄妹倆便不會大剌剌亮在絢爛的水晶燈下,無所遁形地任人評頭論足。
二哥無法忍受這個。展素雁身子一個不穩,驚慌之下無暇細想便迭步欲後退,展司漠及時持住她的腰,拉回她。
「哥……」驚魂未定的展素雁仰視兄長憂愁萬狀,想阻止他又沒勇氣明說。
眾人簇亮的目光容不得他遁逃,展司漠頑強地倔著臉,若有似無地搖頭,示意她襟聲。
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他能怎麼樣?繼續前進是別人羞屏他,自尊心尚能保留幾分;畏縮後退則是自己折辱自己,根本沒自尊可言。
那麼他到底在這裡幹什麼?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起了疑惑,他昏沉沉掃視室內一圈,只見四處黑壓壓的,多得是臆測的眼神。展司漠努力持住焦距,定定地直視前方,感受週遭臆忖的眼神像高溫殺菌的紫外線一道道打量他,將他燒灼得千瘡百孔,幾至體無完膚。
二哥真要頂著詭異的眾目走過去嗎?既驚且懼的展素雁配合兄長的行走速度,懷抱憂慮停停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