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別急著說再見

第2頁 文 / 唐瑄

    「不管,我的心肝寶貝不見了,你卻擋著信不讓我瞧,分明是楚楚有什麼難言的心事,悒鬱不得其解,又沒父母替她分憂解惑,才會一走了之。」老奶奶抽抽搭搭,哭得極為傷心。

    說到底,老伴就是要看信。

    「好好好,別哭了,讓你看信總行了吧。」老爺爺不忍老伴淌太多淚水,投降的把信拿出來,「喏,看信歸看信,你可得答應我,眼淚可不能看著看著又流出來哦。」喪子是人間至痛啊!這種刻骨銘心的悲慟,恐怕連踏上黃泉也不會止歇。

    一聽到有信可看,老奶奶的淚水神奇的說停就停。眨眨淚眼奪過信,她專心讀著,細細看過一遍之後,心情大好,總算破涕為笑。

    「這丫頭的嘴巴真甜,說什麼我們教養得好。」拎起斜繫在襟邊的繡花手絹,老奶奶感動的拭去淚水。「聯考壓力真有這麼大嗎?我看她成天笑嘻嘻的,怎麼也看不出來有煩惱啊!」

    面對樓梯口的溫爺爺但笑不語,眼珠子只意會地朝樓梯處兜了圈,溫奶奶果然跟著偏過頭。

    「好奇怪……」溫韓盯著成績單,臉色古怪的步下樓。

    「什麼事奇怪?」老奶奶好奇的問。老爺爺則優閒地晃動搖椅,抽起煙斗,彷彿一點也不意外。

    「楚楚姊的成績好差啊!」怎麼可能?楚楚姊的功課再怎麼不濟,也不至於掉出全校排名三十名以外,怎麼……怎麼聯考成績如此之差?

    「幾分?」溫老爺問道。看也不看,直接將孫子恭敬遞上的成績單傳給老伴。

    「楚楚姊只考了一百二十三分,連低標都達不到。」這事依稀透露著不對勁,但到底是哪裡出岔了呢?溫韓還在想。

    「老頭,你相信嗎?她的英文和數學竟然抱了鴨蛋回來。」溫奶奶氣呼呼地揮著手中的成績單,「在美國待了六年的人,英文竟然拿零分?」

    對呀!就是這裡不對勁。撫頰陷入沉思的溫韓,經奶奶一喳呼,突然頓悟。楚楚姊好歹在美國待了六年,英文再怎麼考也不至於零分才對,她也應付得太明顯了。

    「老頭,在這節骨眼上你倒有閒情看笑話啊!」老伴悠哉的神態惹火老奶奶,她不悅地丟下起不了作用的扇子,靜心一想,終於明白老伴默然不話的原因。「楚楚是故意的!為什麼?」費人疑猜啊!這丫頭的腦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是啊!為什麼楚楚姊要這麼做?」溫韓輕聲漫應,一坐進專用的黑色大理石工作桌,就迫不及待地修剪起散置桌面的百合花枝來。

    扭頭見他小心翼翼將修好的花一枝枝取好角度插進泡棉裡,溫奶奶臉色綻青,忍不住想瞪他。這小子插起花來竟可笑的比她還有板有眼。

    「還不都是你們這些堂兄弟太沒用,沒辦法分攤阿秦的重搪,那丫頭自知一上大學就有進公司幫忙的義務,才會弄砸今年的考試,延宕進入公司的時間。」老奶奶遷怒道。

    說什麼輾轉難眠、心情惶然,苦水一吐就是一大缸,誰不知道楚楚這丫頭和她幾個軟弱的堂兄弟們一樣,看待課業簡直是如出一轍的不在乎,成續好壞怎可能影響到她。

    溫韓聞言,白淨的臉龐浮起愧色,深覺良心過意不去。

    拿起一把嬌貴的素心蘭,他轉望兩老柔聲勸道:「奶奶,楚楚姊既然不喜歡進公司幫忙,您就放她一馬,隨她去吧。」

    唉!真不曉得他能說什麼……溫爺爺莫可奈何的搖搖頭,孫兒的秀氣實在讓他無話可說。

    急性子的老奶奶看不過去,開口便訓道:「告訴你多少次,說話別老是輕聲細語,活像生錯性別似的,別忘了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孩子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真不像話。

    「我……我習慣小聲說話嘛!而且……音量太大聲吵得人頭髮疼,對喉嚨也不好。」溫韓無辜地訥訥低語。

    我佛慈悲,聽聽這孩子說那是什麼話!老奶奶的淚水差點因羞憤而奪眶流出。

    「聽說觀音大士是中性人,你看這孩子像不像?」久未出聲的溫爺爺有感而發,?重的欷吁。

    「可不是,右手就差一隻淨瓶了。」溫奶奶心有慼慼焉,心中直歎奈何。

    「奶奶別笑我了。」飛紅拂上雙頰,溫韓羞赧的將花束移到玉容前半遮著。

    「唉……」兩老沉重的同歎一聲。

    五官漂亮,皮膚白晰,阿韓無疑是個美男子,只要他的個性能陽剛一些,不要成天與花草為伍,便沒什麼好挑剔的。壞就壞在這美中不足的地方未必見容於世人,阿韓偏又不以為忤,拈花惹草玩得頗有心得似的,居然還開起花坊來。

    奔且不論他這種異常行逕是否會危及溫家在社會上的名聲地位,區區一介高中二生放下讀書的天職,成天在花草堆裡打滾哪會有出息。

    誰能告訴她,阿秦生的兩個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老大阿齊嗜茶如命,一天沒聞到茶香便要死不活;老二阿韓性格典常,愛花憐花成癡,儼然成了惜花人。

    「老頭,楚楚想做什麼就隨她去,比起這些四不像的孩子,她的行為倒還可以原諒。」幸好溫家還有個楚楚,才不致全然陷於黑暗之中。

    「別擔心,我們回美國前楚楚一定會回來,我會安排人暗中注意她的。」溫爺爺決定到外面透透風,就算是夏末乾灼的熱風也好。「那孩子做事有分寸,難得開口向咱們要求什麼,這回就隨她去吧。」

    溫奶奶面泛幽怨,嬌柔地抬手讓老伴扶起。「我也這麼以為呀!唉……」

    兩老相扶持著依傍而行,你儂我儂,不知羨煞多少有情人。

    「老頭……」

    「怎麼啦?」

    「你曾不曾做過虧心事?」她心中一直有這種懷疑。

    「應當不曾。」

    「我也不曾啊!」好感歎。

    「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臨出客廳前,老奶奶哀怨地看向專心修剪花枝的孫兒,淒楚怨道:「假若有,我會以為這是天譴哪!」

    老爺爺啞口無言,實在想不出任何安慰老伴的詞句。

    ?***

    夕陽已西沉,天光卻依然亮燦,晝長夜短的炎夏,常讓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社會邊緣人懷有時光漫漫之感。

    微風中,無雲的芎蒼一層層加深色相,大地正以靜寂的姿態等待星子釋出銀芒,以點亮夜的繽紛。南台灣恬適的向晚,若沒有那聲困獸般的哀嚎撕裂天空,便不會因此添上心碎。

    雲林縣元長鄉一幢樸拙的三合院厝,本該一如以往靜謐安寧,今日不知何故,於炊煙裊裊時分卻反常地喧騰起人聲。

    紛擾的吵鬧聲中,只見一條踉蹌身影跌跌撞撞自屋內竄出,發狂般衝上小路。這人不知是力道掐不准還是怎麼地,竟不知轉彎,直挺挺朝守候在路旁的蔥眾竹林狠狠撞去。隨後追出的三人見那人彈倒花地的狼狽模樣,個個臉色大變,競相衝上前。

    「走開,走開……」展司漠痛苦掩面,暴烈地揮開所有援手。奮鬥了一年只能走到這裡算什麼!懊死,他不要以這種醜陋的樣子活著,死掉算了!

    「司漠,別這樣。聽媽媽的話,只要勤做復健就有希望。」極力忍住傷心,纖柔的白芸試著接近渾身帶刺的兒子,卻被他負傷的眼神拒絕得更徹底。

    「復健就有希望,希望……」自喉頭湧上的硬塊一度使展司漠硬咽無聲。「就是懷有希望我才會這麼絕望。」他的希望碎得連細微的塵灰也不留了。活得好痛苦,行屍走肉的生活有什麼意義?

    「你的復原情況比醫生預計的還要好,相信不久的將來——」

    「夠了!我哪有將來可言,拜託你們不要再安慰我了……這種憐憫我到底還要面對多少?」展司漠挫敗地悲嗚,披肩的長髮因長年未修而顯得凌亂。

    唐品謙微皺眉頭,不喜歡好友自暴自棄的口吻。

    「我不得不告訴你,必然不少。」司漠受創最深的恐怕不是身體,而是怕經不起挫折的心理,這傢伙太好面子了。

    白芸驚懼地阻止唐品謙,「品謙,別說了,展媽媽求求你。」

    她知道品謙和司漠是至交好友,最瞭解司漠的個性,用話激他定有一番道理,但她不忍心再加深司漠的痛苦啊!

    相貌斯文的唐品謙將傷心的展母摟進臂彎裡柔聲撫慰,「展媽,你累了一天,進去休息吧。司漠有我和素雁陪著,你放心。」

    白芸固執的搖頭,怎麼也不肯丟下她可憐的孩子。

    「陪我?你們怕我自殺嗎?」展司漠抬起濕濡、空洞的雙眼,悲淒冷笑。

    自殺?!白芸駭然地呆住,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曾經無情嘲笑自殘一生的人是懦夫的孩子,會吐出這樣驚人的字眼。

    「司漠!」白芸死白的面容與哆嗦的身子都教唐品謙看不過去。「你沒看到展媽這一年為了你南北奔波,已經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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