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陶陶
第一章
唐貞觀二十年(公元六四六年)
夜,總是漆黑謐靜,只有微亮的星光在天際閃耀。
秦小萱站在窗前,聆聽微風吹過樹梢沙沙作響的聲音,像是竊竊私語的人們,她歎口氣搖搖頭,怪自己老改不掉胡思亂想的毛病。
「小萱,別站在那兒,天涼了,小心受寒。」
小萱轉頭道:「怎麼還沒睡?卡絲。」她關上窗,走到卡絲身邊,扶她坐在椅上。
「我還沒老到需要人扶。」卡絲拍拍小萱的手,拉她坐在身旁。
小萱莞爾道:「是。」她倒杯熱茶給卡絲。
卡絲今年大概六十歲了,秦小萱也不太肯定,因為卡絲從不透露自己的年齡,所以,她只能從外貌去揣測;卡絲是不服老的,因此,她從不允許小萱喊她奶奶或婆婆。
卡絲的頭髮已灰白,但她總是在頭上包個頭巾,所以露在外面的髮絲並不多,卡絲的臉上刻滿許多的皺紋,這使她看起來蒼老,但她的身體硬朗得很,小萱甚至想過,卡絲再活個十年也沒問題。
卡絲的家在西南,在她的雙頰上各有一道半月形的刺青,延伸至耳際,她的穿著也和中原人士不相同,她總穿著斜襟短衣,袖身寬大,下著紅黑相間的長裙,裙上掛著許多銀飾,她說銀飾象徽「光明」,所以,卡絲的飾品都是銀製的。
小萱是在八年前和爹娘到黔中一帶遊玩時遇見受傷的卡絲,他們照料卡絲直到她復元,而後卡絲就聲稱和他們一家人有緣,遂跟隨他們走遍大江南北,直到四年前他們才定居在洛陽城外。
小萱還記得卡絲當初說要跟著他們時,父母極力反對,因為他們不忍卡絲離鄉背井,但卡絲心意已決,並強調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更何況,她在家鄉也無親人;雙方僵持了許久,爹娘最後才被說服。
卡絲就像她的親一般,非常疼愛她,三年前爹娘相繼過世,若不是卡絲在她身旁,她可能熬不過去;小萱常想,是否卡絲知道爹娘會離她而去,所以才堅持留在他們身邊,以便照顧她。
卡絲是聰明且特別的,她的雙眼總是流露出智慧,小萱還記得有年夏天,卡絲警告她不許到河邊玩,她卻沒放在心上,若不是當時正好有人經過,她恐怕早溺斃了。
自此以後,小萱總認為卡絲可以占卜未來之事,但她從不承認,久而久之,小萱便不再問了。
「還在想明天進城的事?」卡絲慈愛地問。
「嗯。」小萱點頭,「明兒個你真的不和我一塊兒去?」明天她必須到洛陽一趟,將爹的信送到耿叔叔那兒。
卡絲微笑道:「只不過是去送個信,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
小萱皺皺鼻子,嘟囔道:「才不是呢!我老覺得好像去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她這個晚上不知怎地,有些心神不寧。
「傻孩子。」卡絲拍拍她的手,雙眼間閃過一絲傷感,「送完信,到秦府看看吧!」
小萱撇嘴道:「我寧可不要。」既然秦家不承認爹娘,那她何必去自討沒趣。
二十九年前,秦祿為娶謝玲──小萱之母,不顧家中的反對,毅然地帶著謝玲私奔;這驚世駭俗的舉動,使秦家抬不起頭,秦家因而斷決了和秦祿的關係,就當秦家從沒有這個不肖子。
但秦祿曾私下回家過,想讓雙親見見妻子和女兒,卻被一口回絕。秦祿死前仍對此事念念不忘,雖然他不後悔和妻子私奔,但他仍希望女兒能被秦家接受,因此,他要小萱守完三年喪期後,回秦家一趟,他想再試試看,若仍是徒勞而返,那他也就不再強求了。
再者,秦祿對雙親總有愧疚,他沒盡到為人子之責任,因而希望女兒能代他盡孝,也算是他對雙親的補償。
「別忘了你親口答應你爹會盡力試試的。」卡絲提醒道。
小萱噘嘴道:「我只是生氣嘛!」
小萱知道爹娘還是很在意這件事,尤其是娘,她總認為自己罪孽深重,是她造爹和家人不合,而且遺憾的是,她未能替秦家生個壯丁,因她身子虛,不易受孕,就連小萱也是婚後十年才懷的,而生下小萱後,她就未能再生個一男半女。
但小萱知道爹不在意這事,他總說有小萱就心滿意足了;爹是疼她的,總說她是他的心肝寶貝。
卡絲瞭解的握著小萱的手,她知道小萱是個好孩子,只是脾氣直率,有任何的不滿,總顯露於外。
她幾乎是看著小萱長大的,看她從不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變成一個聰慧善良的姑娘;第一眼看見小萱時,她就知道神將她們繫在一起,神要她照顧小萱,於是,她離開故鄉,而她也從沒後悔過,因為小萱帶給她的歡樂,填補了她對家鄉的思念。
而如今,她必須離開了。
「卡絲知道你會做得很好,神會幫助你的。」卡絲慧黠的眼眸凝視著她,「生命的巨輪轉動了。」
小萱眨著雙眼,「什麼意思呢?卡絲。」她已很習慣卡絲常冒出一些奇怪的屯子。「不好嗎?」
「不,孩子。」她慈祥地笑著,「你只是會面臨些困難,不過別擔心,有人會幫助你的。」
「誰呢?」她蹙眉道。
「你的快樂。」卡絲笑道。
「快樂?」她偏頭想了一會兒。「不懂。」
「總會懂的。」卡絲拍拍她,「好了,睡吧!」
小萱放棄思考,反正卡絲的話總讓她一知半解,她扶起卡絲,卡絲卻怔怔地看著她。
「怎麼了?」小萱關心的問。
她歎口氣。「沒什麼,只是想家。」
「你要回去了?」小萱焦急地道:「我不要。」
「傻孩子,卡絲的靈魂在那兒,總有一天會回去的。」卡絲寵愛地摸摸她的臉。
「我知道,可是我……」小萱急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曉得卡絲總有一天會回鄉,可是,她不想卡絲離開,她不想……
「別哭。」卡絲瞧見小萱眼中的淚水,抱著她安撫道:「只是說說而已。」但她自個兒的眼眶也濕了,這孩子教她割捨不下。
「等我辦完事,我和你一塊兒回去。」小萱說。她知道卡絲想念故鄉,家鄉有她的族,她熟悉的景物,她不必上街還得蒙著面紗,怕人看了刺青會害怕,她可以用家鄉的方言說話,而不用強迫自己說關中語言。
為了讓卡絲有家的感覺,小萱種了許多西南的花萱,只要是和卡絲說話,她就用苗族方言和卡絲溝通;方言是卡絲教她的,但小萱知道這些都不夠,因為人的心總是想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否則,爹也不會回洛陽定居。
卡絲放開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再說吧!去睡了。」
小萱想說些話,但終究還是沒說口,她走到側門,轉頭衝口而出道:「明天我送信到耿府後,我們就回西南,就這麼說定了。」她不等卡絲回答,就跑回自己的臥房。
卡絲緩緩地歎口氣,明天,也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
秋天的洛陽有些蕭瑟,微透著涼意,但卻是熱鬧的。
小萱有些不習慣地看著這繁榮的都城,這大街竟寬四十五米,兩旁都是商店林立,有客棧、茶樓、酒館、賭坊、米行,甚至是青樓;街上人群熙攘,令她好不自在,若不是父親的遺命,她壓根不想來這兒,她寧可待在城外偏僻的小屋。
小萱圓爭雙眼,訝異地看著街上婦女的穿著。她沒想到竟有人半露酥胸!原來卡絲說的是實情,這年頭姑娘都時興這麼穿,她本以為是卡絲瞎編的,因為在三年的守喪期間,她很少出門,而卡絲則每隔一段時間會來洛陽,一來是買些必需品,二來是卡絲有時可
布這兒遇見同鄉的人,這讓她很快樂。
小萱低頭看著淺藍短襦和靛色長裙將她包得密不通風,在這繁華的都城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城裡人的穿著十分艷麗、暴露,不過,她想她沒勇氣嘗試半露胸脯的衣飾,那感覺就像是光著身子,從小到大,她的衣服都是一個模樣,已習慣的東西是很難改變的。
另外,她還注意到城內奇特的人很多,有塞外的遊牧民族,有西南的曲人、吐番人,更有其它從唐之外來的異族人,最奇怪的是她經過公告欄時,竟發現官差在緝捕「採花大盜」,難道采個花也會被判刑?真是可怕!
她歎口氣,抱緊包袱,心想,再走一會兒耿府應該就到了,她記得八歲時去過耿府,待了近半個月,爹和耿叔叔年輕時在少林寺習武,並義結金蘭,兩人相差一歲;耿叔叔年時和當今皇上一起征代,算是大功臣,而父親生性飄泊,不問世事,就連和娘成親後,也帶著她四處遊玩。
小萱隱約記得耿叔叔的府邸很大,很漂亮,耿叔叔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印象中,她很討厭耿叔叔的二兒子,因為他老喜歡捉弄她,捏她的臉。小萱不自覺地揉著雙頰,直覺他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