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陶陶
「那……那你當時的心情呢?」男記者慌張地將麥克風移到雷浚的嘴前。
「沒什麼心情。」雷浚正經的回答。
記者再次愣住了。
一旁的許添財抬手抹了一下稀疏的頭髮,臉孔微微泛紅,急著說:「換我啦、換我啦——」他將麥克風硬扯到由自己的面前,表情顯得非常興奮。「當時哩!偶肚子痛,那個……拉……拉肚子啦!*——可不可以講台語?」他的舌頭都快打結了。
「可以。」男記者鼓勵地看著他,終於遇到一個比較正常的人了。
許添財呵呵地笑了兩聲,然後嘰哩呱啦地講下去。
凝秋乘機將雷浚拉到一旁去。「我們回去了。」她轉頭問警察,「可以走了吧?」
警察點了一下頭。「可以,筆錄都做好了,下次小心點,不要又滑倒了。」
凝秋沒好氣的瞪他們一眼。「下次我會用手槍打死他。」
聞言,所有的人不禁大笑,凝秋垮著一張臉拉雷浚走出警局。
「這是我這輩子最丟臉的一件事。」她鄭重的對他宣佈。?雷浚走在她的身邊,未發一語。
「不過,往好的地方想,幸好只有一些人知道。」她歎口氣,剛剛在裡面做筆錄時,她的說明讓大家笑成一團,簡直是饃斃了。
她抬眼看向他。「只有你最有同情心。」她滿意的拍拍他的手背。「連笑都沒笑。」
「跌倒了並不好笑。」他低頭看著她。「痛嗎?」
她點頭。「不過,痛的是我的自尊,你知道我在學生時代,每天要抬腿踢多少次嗎?幾百次耶!而且沒有滑倒過一次,每次都踢得很漂亮,可是這一次……在這種緊要關頭,我竟然滑倒了……」
「地上有西瓜。」他提醒她「罪魁禍首」不是她自己。
「我知道,可這不會讓我好過一點。我竟然滑倒了——」她仍是不敢相信地再次搖頭,隨即歎口氣。「我現在的行為像不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她望著他問。
他點頭。「有一點。」
「唉——我也知道。」她挫敗地垂下肩。「只是,這打擊實在太大了。」
他凝視著她沮喪的臉。「我們回去拼圖。」
「拼圖?」她抬起頭,茫然地注視著他,不懂話題怎麼會一下子轉到這兒來。
「我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會拼圖。」他回答。
當她知覺到他是試圖以他的方式來安撫她的心情時,心中竄過一種莫名的感動。她深吸一口氣振作精神,咧開嘴露出一抹笑容。「好吧!我們就回去拼圖,轉移注意力的確是很好的方法,你知道,我最近有點不太順,先是失業,再來是學長突然跑回來—然後是遇到搶匪,接著是糗大的在眾人面前跌個狗吃屎,我沒自殺已經是萬幸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大概也就這麼多了吧!」
她的話讓他露出一抹淺笑。
「不過……」她微笑向他。「還是有好事的。」
「什麼好事?」
「認識你。」她好玩地朝他眨眨眼睛。「如果不是你,說不定我今天就變成西瓜刀下的亡魂了,所以說,你是我的貴人。」若不是他拿著裝拼圖的手提袋揮向搶匪,她現在可能已經跑到閻羅王那裡喊冤了。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只是凝視著她蘊藏笑意的黑眸。
她看一下手錶,差十五分五點。「你的計畫被打亂了,沒關係吧?」她知道他喜歡按時間表做事。
他只是搖搖頭沒說話,若是小時候,他現在應該已經煩躁不安的大吵大鬧了,但歲月教會他如何自我控制;按部就班能讓他心安,但偶爾的出錯已不會再讓他失控,只是,多少仍浮躁了些。
她揚起嘴角,左手擦腰,右手平伸往前指。「好了,我們回家,出發——」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她對他報以微笑,他慢慢拉開嘴角,她真的是個充滿活力又開朗的女孩。
「阿秋——」
許添財自警局追出來。「等我一下啦!你們走那麼怏要做什麼?」
凝秋轉頭回答,「我要回去換衣服。」她的背後印了一個西瓜的印子。
「等一下啦!你們剛剛不是要買冰棒嗎?阿財伯免費贈送——」
「不用了啦!」凝秋搖搖頭。
「哎呀——不用跟我客氣啦!」許添財笑咪咪地說。「如果不是你們兩個,我現在已經被搶了。」
「不用——」凝秋還想拒絕。
「哎呀!不要跟我客氣,走啦、走啦!」許添財推了兩人一下。「不拿就是看不起我。」
就這樣,他們多了兩盒冰棒、兩瓶可樂,外加兩顆西瓜,除去扔在搶匪頭上的那一顆,他們一共提了三顆西瓜、一袋香瓜、一袋芭樂、兩盒一千片拼圖跟三個畫框。
當兩人走回機車停放的地方時,凝秋不由得再次笑出來。「天啊!這麼多東西要往哪兒擺?」
她打開置物廂,拿出安全帽,將一頂遞給他,然後放了一顆西瓜進去,再塞了幾顆芭樂後,置物廂就宣告「客滿」了。
其他的她全掛在前面的勾環上,而後抬頭說:「我載你。」
他挑高眉。
她爽朗的一笑。「我的車可是有脾氣的,如果不是我騎,它會罷工。」她跨上車,拍了拍後座。「上來吧,小妞,跟我一起去兜風。」她故作流氣的說。
他詫異地瞪大眼。
見狀,她開心的哈哈大笑。
「雷浚,你要有點幽默感。」她頓了一下。「你知道幽默感吧?」
「知道。」他點頭。
「不過,很難體會,對嗎?」她仍是笑著說。
他再次點頭。
「這是可以培養的。」她發動摩托車引擎,再次拍拍後座的椅墊。「上來吧!帥哥。」她偏一下頭,眼中淨是調皮之色。
他微微牽動嘴角,拿著畫框坐在她的身後。
凝秋頓覺一股壓迫感朝她的背後襲來,摩托車似乎在瞬間縮小了許多,她忘了他很高大,而且,他的長腿幾乎無處可放。
「出發——」她大笑著催加油門,揚長而去。
她的笑聲飄進他的耳中,讓他的嘴角不自覺的跟著揚高。
***
台北雷肅興瞄了一下牆上的鐘,六點半,他放下報紙,拿下老花眼鏡。
「雷肅興,醬油快沒了,去買個醬油。」祝婉伶自廚房走出來,她是個嬌小纖瘦的婦人,髮絲灰白,在腦後綰成髻,穿著黑色紫花旗袍,年約六十五,可面容看起來像是只有五十歲左右。
「我打電話叫阿澈買。」雷肅興拿起話筒。
「你別這麼懶,年紀大了,多運動對身體好。」祝婉伶走過來掛上話筒。「可是,我要看新聞。」雷肅興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祝婉伶瞪了丈夫一眼。「成天不是看報紙,就是看新聞,報來報去的不就是那些嗎?怎麼都看不膩呢你?」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雷肅興轉到新聞台,「女人哪懂得這些!」
「我是不懂,我只知道醬油沒了,等會炒出來的菜不好吃,到時你可別給我埋怨。」祝婉伶懶得再跟他爭辯,逕自轉身走回廚房。
「不會、不會。」雷肅興笑嘻嘻地說:「你煮的菜就合我老頭子的胃口,有沒有醬油都一樣。」
「人愈老,嘴巴倒愈甜了。」祝婉伶冷哼一聲。
雷肅興只是笑笑,將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祝婉伶則打開抽油煙機開始炒菜。
為了對抗自廚房傳來的噪音,雷肅興將音量調大,而後滿意地將背靠向沙發,手裡緊握著遙控器,他覺得這個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就是遙控器,想想也真是神奇,只要在這小東西上按個幾下,頻道便可以換來換去的,連動都不用動,只要坐在沙發上就好了。
想當初,還得走到電視機前面一台一台地轉,哎呀——累人啊!再說,自從有了第四台後,可就更過癮了,轉得有時連自己都眼花撩亂了呢!只有一點不好——節目不好!有時轉了半天,沒一台想看的,那才教人生氣呢!
「今天下午四點十五,在台中發生一起超商搶劫事件,整個過程被監視錄影機拍了下來,搶匪是一名失業工人,今年四十五歲,因為沉重的經濟壓力,付不出房貸……」
雷肅興此時已聽不進主播所說的任何話語,他的雙眼直盯著螢幕上正在播放的搶匪犯案過程,他忽然間瞪大眼,高聲大叫——
「婉伶——婉伶——快來——」他起身衝到電視螢幕前。
祝婉伶聽到丈夫的叫喊,緊張的自廚房跑出來,「什麼事?共匪要打過來了嗎?!」
「不是……阿浚……阿浚在裡面——」
「阿浚?!」
祝婉伶的目光立刻移向電視機,正好瞧見一個女人滑倒在地,當搶匪壓下來時,忽然又出現了一個男人揚起手中的提袋將搶匪掃到一邊去,因為角度的關係,她只瞧見那男人的背面。
「這是阿浚!」雷肅興語帶激動的說,食指敲打著電視機裡的人。
「哎喲!我看不清楚啦!」她拍開他毛毛躁躁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