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籐萍
「好,快一點,不要廢話那麼多了。」雖然他是學生,但也已是相當著名的醫學學者,對著一個古代的中醫女大夫,卻沒有絲毫驕氣——這也是岐陽的另一個優點,不是他不會得意不會驕傲,而是,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常常忘記驕傲而已。
當他想起來他其實是很厲害的,他那個得意也是很欠扁的。
神歆的瓶子裡是一種無色透明的液體,她本要挑破病人的血管,往裡面注入少許,但是看見岐陽的點滴瓶,沉吟了一下,還是把液體小心用岐陽的針筒注入了瓶子裡——她一點也不笨,而且,她看見不瞭解的東西,也不大驚小怪,只是一邊默默看,一邊默默學。
岐陽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他沒有分神,而是看著病人的反應,只見顯然發炎的情況迅速緩解,斑點漸漸地淡了一點,看到藥物生效,他才一笑,「鬼臼。」
神歆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是宮廷御醫,眼光了得。」她這瓶子裡果然是鬼臼的汁液,是一種罕見的藥草,名醫山莊甚至沒有對外公佈存在這種藥草。鬼臼用以消炎去穢的功效是極好的,但是也存在著一些問題,鬼臼應用不當它本身的毒素一樣會致人死命,如何防止這種結果的發生,名醫山莊還沒有想出對策,因而極度保密。但這種奇藥,岐陽一眼就看破了。
「我應該想到的,」岐陽示意聖香幫忙,把鬼臼的汁液分別注入到各人的乳酸鈉林格氏液中,一邊自言自語:「鬼臼的殺菌消毒作用顯然比青黴素好,鬼臼脂素這樣一種生物鹼——是生物鹼還是抗生素?忘了,它可能會連某些正常細胞一起殺死,也許就是這樣,所以反而防止了病毒的進一步感染。靜脈注射這樣強烈的抗生素,假如還不好轉,那是神仙也救不了。」這個女人也真是有那麼一點點本事,他的不滿,突然之間就變成了讚賞,岐陽從來不是那種有了成見就不肯修改的人,相反,他的成見容易改變得很,只要做對了一件他覺得很順眼的事情,他就會立刻喜歡起這個人來。
所以他現在笑瞇瞇地看著神歆。
聖香半個字也聽不懂他和神歆在說什麼,「鬼舅子是什麼東西?」他困惑地眨眨眼睛,「鬼的舅子還可以救人?我要去問問降靈,他明明說,這世界上鬼是不多的,而且,鬼一出來是要傷人見血的,他自己就不會救人。」降靈就是祭神壇的那個幽魂,除了聖香大少爺,別人也沒有閒心拿著《迎神曲》那本破書去祭神壇「見鬼」,所以聖香和降靈交情好,別的人就未必。
岐陽哭笑不得,「救人啦,問那麼多,你倒是精神好,鬼的舅子,虧你想得出來。」他低下頭為那個太監劃破一點皮膚試探是否發生凝血,看到血液保持流暢,他才放心,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又拍了神歆的肩,「厲害!我本來不太喜歡你這樣的女人,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便宜,但是你有這樣的能耐,我就不計較了。」
神歆微微一怔,開始不知道他在說什麼,然後聽到「小心得好像我隨時會佔你的便宜」不禁臉上一紅,伸起一隻手,微微拉住了自己的襟口,然後才道:「不是,不是我以為公子是——」她沒說下去,臉上又是一紅,「我胸口上有傷,還未痊癒。」
「你受了傷?」岐陽和聖香異口同聲地問,面面相覷,這個女人哪裡表現得像受了傷的樣子?衣服從頭包到腳,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完全不像是會和人動手打架的人物,好像踩死一隻螞蟻都是天大的罪過,那一雙小腳,大概一步走不好就會摔死,還打架、受傷呢!
「神歆你去我那裡都沒有說?誰打傷了你?」聖香哇哇叫,「你一點也沒有把我當朋友!」他一邊罵,一邊拆針頭開針劑,吊新的點滴。
岐陽一邊為地上的人注入鬼臼脂素,一邊問:「傷得怎麼樣?」他完全是出於醫生的本能,用專業的語氣問。
神歆也是手持著銀針,為本已被她扎昏,但是仍然顯得疼痛的人扎穴止痛,一邊道:「快要好了。」
什麼叫做「快要好了」?岐陽開始皺眉,這個女人,是不會著急,不會煩惱,不會關心別人,連自己都不會關心的嗎?看見一地的病人,她也沒有露出擔心著急的神色,雖然她很快就找出了對症藥物,但是絲毫不見驚慌;然後自己受傷,也像是別人受傷一樣,好像和她沒多大關係。她的「鎮定」,「謹慎」,「莊重」,甚至「和藹」,好像永遠都不會變一樣——誰告訴她女孩子要這樣才是正確的?她還是一個女孩子,不是尼姑,更不是菩薩!岐陽惡狠狠地想,她以為自己是菩薩要普渡眾生嗎?真是笑話!他沒說話,一向心情好的他,突然覺得很不爽,這個尼姑!還是一個一張千年不變面孔的小尼姑,怎麼如此的——差勁啊!她不知道,保護自己是一件很基本的事情嗎?如果連自己都不會保護,一味地保護別人,那麼關心你的人又怎麼會開心怎麼會覺得你是可以被人信任的?
他從來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無緣無故在煩,然後就理所當然怪在神歆身上,誰叫她看起來那麼彆扭?臉色也不會變,腔調也不會變,態度也不會變,就只會那樣一本正經,用那種「和藹」的祖母式的微笑對著人說話,老氣得像個哪個童話裡說的乘北風拿著雨傘降落的木偶一樣的,專門看管小孩子如何幹淨整潔過日子的某某某姑姑——童話的名字岐陽已經忘記了,反正,神歆一整個看起來就是不順眼啦!
神歆自然不知道她一瞬間已經被岐陽和西歐童話比在一起,仍然帶著她的微笑,對著地上的許多病人,雖然大家都是昏迷的,但她依舊紮了針,會安慰似的拍拍病人的背,像是她的習慣,也像是她這樣穩重安詳的氣質,即使他們是昏迷的,也可以通過這樣的安慰,而傳達給每一個掙扎求生的人。
她帶著那種祖母式和藹微笑拍拍別人的背的時候,其實——給人無限安心的感覺,就像其實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岐陽偶爾抬起頭來,看見那樣的氣氛,就會莫名其妙地呆一下,然後繼續做事的時候,他就會忘記,剛才他到底是弄到哪裡了。然後——顯然他又怪在神歆頭上,全部都是她不好,哪裡有那麼無聊的人,昏都昏了,拍什麼拍?難道他要死了,你拍一拍就可以救回來?
聖香一邊救人,一邊不忘拿出他的折扇來扇涼。「嘩」的一聲,打開折扇,他扇了幾下,遮住自己嘻嘻一笑,岐陽的偶爾的失神,他當然看在眼裡,「Hecan』terasetheincidentfromhismemory(他難以把這件事從他的記憶裡抹去).」他自言自語,順便賣弄了一句英文——這是他最近學的,上大學,雖然他是不在乎文憑的,但是英語是要上的,四級六級要考的——聖香一向毫不懷疑地相信自己很聰明,顯然,無論什麼都難不倒他,即使是這種「蠻夷鳥語」也是一樣。
岐陽抬起頭來,語氣怪異地問了一句。「Pardon?」
「啊?」聖香沒有想到岐陽的耳力這麼好,這麼遠也聽到,乾笑了一下,「Nothing.」
「Really?」岐陽明明就已經聽見他在說什麼,「Iwouldn』tdothatifIwereyou,unlessyoulikeplayingwithfire(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樣做,除非你想玩火。).」他哼了一聲,不過他也不是真生氣,聖香有多麼無聊愛玩,他又不是不知道,在學校裡的緋聞又不是沒有,難道在這裡和一個古代尼姑有什麼電火花?笑話!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聖香,「看來我真是小看了你,去了幾年,英語似乎學得不錯。」
聖香有不詳的預感,乾笑兩聲,「沒有啦。」他可是很少有這麼謙虛的。
岐陽看了他一會兒,丟給他一句:「Dubistdoof(你無聊).」然後挑釁地揚眉。
「啊?」聖香完全聽不懂,繼續乾笑,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詞,「那是什麼?」
「德語。」岐陽丟給他一句幾乎可以哽死他的話,然後得意地看聖香一張玲瓏臉變成苦臉。
「在中國的地盤,請說中國話好不好?」聖香苦笑,「我現在知道岐陽師兄絕對不是好欺負的,我錯了好不好?」他差一點忘了這個一到學校就有人四處追的男人是什麼樣的角色,岐陽的外語是極好的,他竟然在岐陽面前炫英語?失策失策,聖香臉上做苦臉,「啪」的一聲收起折扇,似乎灰頭土臉,但心裡暗暗下決定,下次學一門什麼古希臘嘰裡咕嚕語來整回他,聖香少爺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這個在他老子給他起名字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