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籐萍
容隱黯然,「那很重要嗎?」
「很重要,少爺只有和姑射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才像個活人。」書雪搖搖頭,「我什麼也不懂,我只知道,少爺你只是一個人,而他們老是要少爺做一些不像是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他們?」容隱反問。
「皇上和簡大人他們,還有趙丞相。」書雪頓了一頓,「他們從來不關心少爺,只有姑射姑娘,她在少爺你受傷的時候,會為你哭,會擔心你,她也從來沒有要求少爺做什麼,也不想從少爺身上得到什麼。」他小心地道:「姑射姑娘真的很好很好呢,她和少爺一樣的聰明,為什麼少爺你——」
「如果——我等的到那一天,我答應你,她一定會是我的妻子,除非,我今生今世不娶妻。」容隱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和書雪說話,像在下決心。
「那一天?哪一天?」書雪迷惑不解。
「不再打仗的那一天。」容隱的目光惘然,低低地道:「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等的到?等不到?他一個人,在這波濤洶湧的權力和國家裡——孤軍作戰!給他一個心願吧,給他一個心願,讓他在很疲倦的時候,還可以——支持下去!等到不再有戰爭的那一天,可以破鏡重圓——
可是,世事如棋,誰又知道,等到了那一天,她是否依然愛他?
無論如何,就給他這一個心願吧,讓他有力量等,有力量堅持,等到不再打仗的那一天,能夠破鏡重圓——
他這樣想著,一股淒涼的感覺難以言喻地泛上心頭。突然,莫名地,有淚滑落,掉在了他冰冷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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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隱:已經過去十五日了,你還找不到靈犀玉珮?你可知道見玉如朕親臨?若是落在了別有居心的人手上,那是什麼後果?」太宗難得發這麼大火氣,尤其是對著他最喜愛的樞密使容隱,但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能不氣!
「臣正派人努力在找。」容隱也只能回答這一句。
「再過十五天,你如果再找不到,莫怪朕要降罪於你了。」太宗也很煩惱,他並不想為難容隱,但是卻又不能不處置他!
「是。」
從政事堂回來,容隱如何不知道弄丟了御賜五佩這件事很荒謬,甚至根本就不像容隱可能做出來的事情。如果在一兩個月之前,有人說容隱會弄丟東西,那肯定大家咬定容大人是故意的,他必有所謀!但是,現在大家看見容隱,說他會弄丟東西,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容隱的恍惚,已經是稍微和他接觸過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出來的。
他在處理公事的時候依然清醒犀利,目光如炬,但是讓他一靜下來,誰都看的出來,他在出神,他原本全心全意都在朝政上的心,當他靜下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其實——容隱自己也很清楚,他這樣恍恍惚惚長久下去是不行的,一個人,硬生生要把心裡的牽掛分成兩邊,而且強迫自己在做事的時候完完全全在做事,把她的影子壓到無底洞裡——這樣的結果當然是,當他的事情一做完,她的影子就陡然出現,並且和朝政攪在一起,讓他的心分崩離析,並且每個裂痕之間,各自為政,沒有絲毫聯繫!
為了避免一靜下來他那種完全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心情,容隱不知不覺地做了更多的事情。他並非故意,只不過人有避免痛苦的趨勢,如果疲於奔命要好過心神崩裂,他自然會讓他自己很忙。
這一切,容隱不會說,他也不願多想,而別人更加不會去注意,容隱願意做更多的事情,自然再好不過,那就意味著某些拿朝廷俸祿的人可以偷懶,容隱做事絕對妥當,還有誰會不放心?所以漸漸地——除了趙丞相喜歡找容隱,兵部侍郎、禮部侍郎、刑部……甚至內務府也會「偶爾」詢問一下容大人對於某某某事情的看法。
容隱來者不拒,雖然他的態度很冷淡,往往正事做完就下逐客令,但是注重實惠的人還是源源不絕。
這些,書雪看在眼裡,他只能著急,卻無法規勸什麼——容隱是不聽人勸的。
夜裡,一燈如豆。
容隱在看今年禁軍更戍完成情況的回報。他還沒有吃晚飯,看到一半就不知不覺伏在桌上睡著了。
書雪不敢叫他,最近不知怎麼了,每次看見少爺睡著,他就會想哭。從前——從前少爺是多麼好的武功,多麼好的精神,雖然事務也很忙,但是每次看見少爺,他都會覺得充滿信心,可以依靠。但是如今——他只會害怕,少爺這樣竭盡心智廢寢忘食,往往連續幾天不眠不休,如果睡著了,就是這樣因為太過疲倦突然之間睡著了,他又不是神仙,他會累死的!
少爺睡著了,他連動都不敢動,因為少爺又很容易醒,醒了他又繼續做事,沒完沒了。少爺需要休息,可是少爺還沒有吃飯——書雪不知道要怎麼辦,少爺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當然他也不是故意不吃飯,而是整天都有人找,他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都是——都是姑射姑娘不好,書雪突然恨恨地想,如果不是因為她,少爺幹嘛要給自己找事情做?他就是為了不再想她!她如果可以陪在少爺身邊,那有多好?就是因為少爺太愛她,所以才不肯對她提任何要求,也不願意束縛她,而讓她走。
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無法想像成天抱著一具瑤琴的白衣女子,像風一樣飄來飄去,她如果不能在圍牆之間自由來去,那會是什麼樣子?
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書雪又有些安心,少爺這回可以睡得安穩一些,不會有人驚擾了他。突然之間,他注意到了燈光下的某一些東西很不尋常,是什麼?什麼東西給他很不對勁的感覺?書雪凝視了很久,到底是什麼?
看了很久,他突然全身一震,書雪震驚之極地伸出手指,指著容隱的頭髮,忘形地大叫,「少爺!」
容隱被他一驚而醒,緩緩抬起頭,他眉頭一蹙,冷冷地道:「什麼事大驚小怪?」
書雪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驚恐之極的指著容隱的頭髮,「頭髮——怎麼會這樣?」
容隱皺眉,「什麼頭髮?」
書雪呆了一呆,突然道,「我去取鏡子,少爺,你等一等!」
頭髮?容隱慢慢拉過自己綰好的頭髮,怎麼了?書雪在發什麼瘋?
他沒有理睬書雪的緊張兮兮,繼續看他的公文。
一會兒,書雪拿著銅鏡奔了回來,看見容隱依然如故,他又呆了一呆,忍不住大叫,「少爺,你還看!你看你自己!你的頭髮!」他把銅鏡對準容隱,「你的頭髮——白了!」
容隱終於看了鏡子一眼,微微一震,他終於知道書雪在震驚什麼。
——他的頭髮——白了好幾莖。不過夾雜在烏髮裡,一時還瞧不出來,如果不是在這樣的燈光下,也許還看不出來。
頭髮——在他還沒有注意的時候,已經白了!容隱想起在梅嶺遇見姑射的時候,她正對著流水照她自己的頭髮,想必,她就是在那個時候發覺頭髮白了。他還要求她不要再讓頭髮白了,可笑的是,他自己的頭髮,在他絲毫沒有注意的時候,也已經白了。
原來頭髮要白,是這麼容易的事情,絲毫由不得人做主,一下子,也許是幾天,青絲就成了白髮。容隱凝視了鏡子一陣,居然淡淡地道:「頭髮遲早都是要白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書雪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少爺!」
容隱轉頭不再看鏡子,繼續看他的公文。
「少爺!」書雪忍無可忍,衝過去一把奪過了那一卷公文。他幾乎要哭了,可是少爺還滿不在乎,「你才幾歲?你於什麼這樣對待你自己,把頭髮弄白了還不罷休?少爺!算書雪求你。」書雪「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給容隱磕頭,「砰砰」之聲不絕,「你饒了你自己好不好?我去找姑射姑娘回來!你不要做官了!不要做官了!這朝廷這大宋是死是活,又關少爺你什麼事?你幹什麼——費心盡力的,就為了它?它有什麼好?它有對少爺你好過嗎?他們——他們只會要求你做這個做那個,誰來關心你的死活?關心你的人只有姑射姑娘,你又把她趕走了!我知道你想她,想到連頭髮都白了!少爺,算了吧,你也走吧!則寧少爺被皇上發配到了涿州,連上玄少爺、配天小姐都走了,你為什麼還要留下來?」
容隱目中有淚,他扶起書雪,拍了拍書雪身上的塵土,看著他額頭磕出來的血,黯然無語,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是還有你關心我嗎?」
書雪搖頭,拚命搖頭,「那不同的!不同的!我去找姑射姑娘!我現在就去!少爺,你的頭髮不要再白了,好不好?」他已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