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湍梓
如今,不只她自己本身嘗到苦果,他們這些人也不輕鬆。據他所知,管伯伯這幾個月食不下嚥,原本已經不算健壯的身材因煩惱而更形消瘦。他呢,也好不到哪裡去,東京、大陸兩地來回跑,整個人也跟著瘦了一圈。
伊籐伸繁輕歎一口氣,抬頭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的滿月澄黃而碩大,彷彿充滿魔力。傳說在月圓之夜常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是整個地球磁場最強的時候。
如果可以的話,請讓他看見他最思念的人吧。他悄悄的祈求月亮,腦中浮現出詠賢那張凶巴巴的臉。他一定是前世欠她,否則不會一個勁的喜歡她。
伊籐伸繁苦笑,再次想起她說話的樣子,和伸手跟他要牌簡的野蠻樣。
牌簡?對了,他差點忘了那塊浮月形的牌簡。這次他終於記得把它帶來,前幾次光忙著對大陸官員吼,哪還記得如此瑣碎的事。
說來也奇怪,他一直不喜歡那塊牌簡,總覺得自己跟它有什麼淵源,雖然他父親一直強調它很重要,但他寧可不要看見它,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將它鎖在保險櫃中,直到詠賢失蹤之後,他才想起它的存在。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到底是什麼感覺,總之它讓他聯想到詠賢。或許是因為她曾向他要過的緣故吧,他猜想。詠賢幾乎拒絕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數不清的傳真、信件和求婚,還有成堆的花朵和巧克力。
「你再送花來試試看!」他想起她那猙獰的面孔和困窘的表情,中氣十足的叫吼聲充斥於整棟刑事大樓,連十條街外都聽得到。
「我是在上班不是在唱歌,請你搞清楚狀況,伊籐伸繁少爺!」之後便是滿天的花朵。不用說,他照例被轟出去。
如今想來,這一切都教人懷念。詠賢大概不知道自己就是這點吸引人,自然不做作,總是直截了當。她就像清新的空氣,為他沉悶的人生注入青春的氣息,否則他真會被沉重的家族壓力壓死,伊籐商事的擔子並不輕。
伊籐伸繁打開行李取出那塊牌簡。即使過了無數代,經過上千年的洗禮,這塊由黃玉與檜木組成的牌簡依然完整。據說在他出生之前,這塊牌簡是埋在南京某處的地底下,在他出世那天才莫名其妙出土,讓趕著回東京的父親買著,從此變成他的守護靈物。
他拿起那塊牌簡,澄黃色的光芒和滿室的月光融成一氣,顯得分外耀眼。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密實的黃玉中心竟裂了條縫,射出一道黃色的光芒,經由滿月折射在牆壁上,形成一面幕影。
他瞠大眼看向牆壁,反映於其中的身影竟是……
「詠賢!」他不敢置信的狂吼,牆壁上的影子也不敢置信的四處觀望,似乎也聽見他的聲音。
「伊籐伸繁?」
原本打算和衣入睡的詠賢愕然的起身環視四周,她明明聽見他的聲音,難道是因為這幾天發生太多烏龍事,她太累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是我,詠賢,你沒聽錯。」真不敢相信,他朝思暮想、找得快發瘋的可人兒居然如此出現,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他!詠賢不敢相信的看向右側的牆壁,那上頭清清楚楚的反映出他的身影。
「伊籐,真的是你嗎?」她朝牆壁走去,感覺好像正在看電影,即使呈現在她眼前的畫面是如此真實,她仍無法穿越土牆回到文明世界。
她好想哭,她真希望老天別再玩她了。她所懷念的一切明明就在眼前,為何她就是回不去?
「是我,真的是我。」伊籐伸繁伸出手想把牆壁中的詠賢接回來,無奈他也一樣遭受到相同的對待,指頭傳來的一樣是石牆的冰冷觸感,而非她的體溫。
「告訴我你在哪裡,我該如何救你?」她紅腫的眼眶令人心疼。他從沒看過她哭,她總是神采奕奕。
「我不知道……」她的眼淚終於決堤,不知該如何敘述她的遭遇。「我只知道我在西晉,在一個你接觸不到的地方。」
西晉?這不是中國的某個朝代嗎?詠賢到底在胡謅些什麼?她會不會是嚇呆了?
「說清楚點!」該死!為何影子愈來愈模糊?「詠賢!」
「伊籐……」遠去的聲音和模糊的影子一道消失,他抬頭望向窗外,發現一大片濃密的烏雲正巧遮住滿月,因而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繫。
混帳!他難得粗魯的咒罵,並試著釐清腦中的疑慮。在不到三分鐘的影像中,他似乎看見一些中國古代的傢俱和土牆以及蠟燭。
他不想相信,但詠賢梨花帶雨般的臉龐倏然乍現,竭聲嘶喊著她在西晉,和她身後的背景相互印證。不管如何,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即使再荒謬他也得嘗試。
他焦急地看向窗外,等待烏雲飄離。濃密的烏黑以緩慢的速度前進,他的焦慮卻有如萬馬奔騰。好不容易烏雲終於完全飄走,伊籐伸繁急忙拿出牌簡再一次嘗試,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原本有個縫的黃玉竟完好如初,哪來詠賢的影子。
他是在作夢嗎?他不相信的看看窗外,再看看方才反映出詠賢身影的牆壁。
不,他沒有作夢,他明明看見詠賢,甚至聽見她的聲音,哭喊著她在西晉。
這其中必有什麼科學無法解釋的緣由,他絕不可以就此放棄!
想到詠賢那張迷惘的臉,他的心情又開始慌亂起來。他連忙拿起話筒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電話立刻接通。
「管伯伯嗎?我是伊籐。」他邊說邊整理行李,將桌上的護照、文件掃入行李箱裡。「我剛剛看到詠賢了……不,我還沒找到她,但這在電話中很難說明,我立刻飛去台灣,我們見面再說……好,就這樣,我們台灣見。」
講完電話之後,伊籐伸繁毫不猶豫的提起行李,連夜趕至機場,準備搭明早第一班飛機飛往香港。
等我!詠賢。他對著碩大的月亮祈求並發誓,無論用什麼方法、花多少錢,他都一定會想辦法將她救離西晉。
***
管泰安瞠大一雙和詠賢雷同的眼睛愣愣地注視一臉倦容的伊籐伸繁,他耳朵收到的訊息告訴他,他女兒此刻正在西晉,既非地名也非國名,而是某個朝代,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賢侄,你確定你沒看錯嗎?會不會是因為太累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面對管泰安難以置信的臉,伊籐伸繁心中也曾有過相同的疑問。他會不會是看錯了?
不,他不可能看錯。找了詠賢整整五個月,從未曾見過幻影,即使再累也一樣,更何況她的啜泣聲清晰可聞,清楚得就跟在他耳邊說話一樣。這絕不是幻影,關鍵就在那塊牌簡。「不,那不是幻覺,我甚至聽見詠賢的聲音,而且她身後的背景也的確是古代,唯一相同的只有那一輪碩大的滿月……」
滿月?
伊籐伸繁頓時茅塞頓開,整個思路開始清晰起來。他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況,原本呈散片狀的線索彷彿得以連接。
他的牌簡正中央鑲的正是一塊浮月形黃玉,圓滑得就像是牽動潮起潮落的滿月,而且那天晚上也是滿月,這一連串巧合解釋了為什麼他能看見詠賢的原因。問題是,他們該怎麼做才能將她從遙遠的年代拉回來?光看見影像是不夠的,他需要的是更真實的擁抱。
「賢侄,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管泰安焦急的詢問,在伊籐恍然大悟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
「我不敢確定,但我的確想到一些關鍵。」接著他把當天晚上的情形和他的想法說了一遍,皆泰安聽完後又是一陣激動。
「你的想法沒錯,事情一定是這個樣子!」一想到他可憐的女兒還陷在西晉那個鳥不生蛋的年代,管泰安難掩心中的激動,大聲咆哮起來。「去把所有巫師、道士、靈媒什麼的統統找來,無論花多少錢,我也一定要將我可愛的女兒救回來!」
***
離她看見牆上的幻影已經又過了五天,在這期間她茶不思、飯不想,甚至連煩人的感旎題都丟到一旁的納涼去,心中想的只有當晚的情形。
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是那麼其實,她幾乎可以呼吸到二十世紀的空氣,感受到大剌剌的日光燈,可是她就是回不去,為什麼?她掉進西晉已經五個月了,在這期間雖發生了一大堆事,但看見伊籐伸繁的幻影倒是頭一回,她甚至聽見他溫柔熟悉的聲音,滿含焦慮的要她再說清楚一點。
直到那瞬間,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原本教她心煩、不愉快的關心頃刻間有如滔滔江水,越過時空的洪流向她寂寞的心湧來,在那一剎那她竟沒用的哭了,至今她仍記得伊籐伸繁那張錯愕的臉,在驚慌背後流露出赤裸的心疼。
要是在現代,她一定又會破口大罵說他沒個男人樣,但換個時空之後,她卻能體會失去親人的滋味。她不是被詛咒,而是上天決定以另一個方式告訴她,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這個寶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