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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湍梓

    緊盯住他特殊的眼,琉音竟不由得哀傷起來。他的眼睛宛若一部無法清洗的錄像機,牢牢的扣住過往的影像,雖模糊,但的確存在。

    「你的眼神也一樣哀傷。」難以解釋的衝動下,她的手撫上他的下巴。新生的青碴微微地扎入她細嫩的手心,酥麻的感覺逐漸擴散,就和她的心情一樣。

    「我們都是。」悄悄地覆上她的小手,亞蒙的微笑是溫暖的,融化了臉上慣有的寒冰。

    「你應該多笑。」沒想到他認真笑起來是這麼迷人,以往大都看見他嘲諷似的笑容,像這麼真誠的笑容倒是第一次看見。

    「我不能,我怕我多笑便會惹來天災,惡魔的孩子是沒有權利大笑的。」冷冷的諷刺飄然出口,原本神色自若的俊臉倏地轉沉,一如灰色的天際。

    「快下雨了,我們最好找個地方躲雨。」悶悶的結束掉這個話題,亞蒙輕鬆地將琉音抱起放在閃電的背上,她差點尖叫。

    「你怕馬。」這是一個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教琉音再次氣憤不已。

    「你憑什麼如此肯定?」從頭到尾她都一直很冷靜,任誰也看不出來她有懼馬症。

    「因為你在發抖。」揚起一邊的眉毛,亞蒙俐落的上馬,用寬大的披風將琉音緊緊地包圍住。

    「冷嗎,小貂?」垂至耳際的低喃隨著刺人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的逗弄著琉音的耳根子,搔弄她的情緒。

    「不冷。」她嘴硬的回答,不想承認她的心跳是因他的靠近而起的。

    「那麼就是怕了。」就如同以往,他又私自為她下定論,擅自透視她的心。

    「我一點也不怕。」這人是鬼啊,為什麼連她稍微抖動一下他也能察覺?

    「誠實是一種美德,害怕某一樣事物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人都有弱點,唯有勇敢面對讓自己害怕的事物,才能戰勝潛在的敵人。」坐在她身後的亞蒙邊說邊輕扯韁繩,閃電立即小跑步起來。

    「我能將這些話送還給你媽?」琉音也學他挑起一邊的眉毛,面色蒼白的捉緊他的衣袖,試著不輸給恐懼。

    「我不怕馬。」他技巧性的閃過這個話題,伸手輕扯韁繩發出一聲輕喝,他們身下的黑馬瞬間幻變為黑色的閃電,風馳電掣於樹林之間,和緊跟隨在後的烏雲玩起捉迷藏。

    不得已只好緊緊捉住亞蒙的琉音簡直嘔到快吐血,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卻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她敢說他的內心深處必定也和她一樣藏有陰暗的影子,否則不會輕而易舉的識破她的偽裝。

    他心中的陰影有可能是什麼呢?她不安的猜想。他曾說過他們是同類,那是否意味著,他也曾被拋棄,也曾被深深的傷害?

    身下的黑馬仍舊奮力奔馳著,飄浮於天際的烏雲卻以比他們更快的速度緊追不捨,渲染整個天際。此情此景讓琉音不由得回想起空難的那一天,那時也是像這般陰暗可怖,偌大的雲層迅速染黑,像片來自地獄的黑色帆布,將飛駛放天際的孤舟拖往黑暗的角落,囚禁於另一個時空。

    「抓緊。」亞蒙蹙緊眉頭輕聲命令,要琉音抓好他以免墜馬。

    不用他說,怕馬的琉音早就緊緊掐住他的身子不放,充分顯現出她的害怕。

    彷彿她受的驚嚇還不夠似的,灰沉黯淡的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猛烈而狹長,無情的敲擊著地面,燃起空氣中的熱氣。倏地,乾燥的草地起火燃燒,好似惡魔降臨前的徵兆。

    琉音的身體也跟著這道猛烈的襲擊動了一下,劃破天際的強光中似乎有個影子在呼喚她,透過時空的窺孔朝她發射出強烈的暗示。那暗示是思念,是戀慕,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魔咒,藉著閃電傳達拉回她的決心。

    「小貂?」亞蒙憂心的發問。即使看不見她的臉,他仍能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有人在叫我。」雖很模糊,甚至聽不見內容,但她能明顯地感受到那一聲聲熱切的呼喚。

    「你嚇呆了。」帶有穩定力量的大手安慰性的撫上她的背,將她心中的疑慮揮開。

    「嗯。」她更加用力環住他的腰,不想去理會漸行遠去的呼喚。也許真如他所言,她是太害怕了,以至於產生幻覺。

    她的害怕不是沒有道理的。漸趨擴大的烏雲一路追著他們跑,愈壓愈低的雲層傳達出下雨的前兆。亞蒙知道他必須立刻找到避雨的地方,否則他們必將感染風寒。一場小雨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對於嬌弱的動物卻極可能帶來致命的病症,他不要他的小貂受到任何傷害。

    韁繩一握,他技巧的改變了行進的方向,身下的駿馬很有默契的聽從它主人的指示轉彎,將馬上的兩人帶往另一個方向。

    琉音不知道亞蒙究竟要將她帶往何方,只知道他們正往一個罕無人煙的地方奔去。沿路上只有幾間百瓦堆積成的房子,而且彼此距離遙遠。

    閃電繼續飛馳著,直到一棟外表莊嚴但稍嫌小了點的建築物面前停止。琉音不置可否的望著眼前的建築瞧,還……是一座教堂,他帶她來教堂做什麼?

    「今天不是安息日,裡頭沒有彌撒可望。」琉音不自在的說。自從她外婆死後她就未曾進過教堂,因為根本上她不認為有神存在。

    「我們不是要來望彌撒,而是躲雨。」他先行下馬然後將琉音抱下閃電,再將閃電的眼睛用布套蒙上,拴在最近的一棵樹幹上。

    「瞧,雨不是下來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豆大的雨滴就這麼悶聲不響的轟然落下,要不是亞蒙的身手夠矯捷,她早就變成落湯雞。

    亞蒙伸出巨掌,輕而易舉的推開沉重的木門,嘎嘎作響的開門聲迴盪在空無一人的教堂裡,形成一種詭異的寂寞。

    過於空曠的空間架構於挑高的屋頂,成排的木椅上似乎還留著信徒虔誠的身影。她不安地看著稀疏的燭影,明白這是一間很小的教堂,或許連駐守的教士也沒有。

    然而,她錯了。這座教堂不只有教士駐守,而且這個教士還帶著驚愕的神情,眼睛暴凸的看著他們兩人,右手不斷在胸前劃十字,口中唸唸有辭。

    從頭到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琉音不可思議的看著教士的動作。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著他們劃十字,只有惡魔才會受此待遇。更甚者,他口中念的話聽起來好似驅魔用的拉丁文,而且還拚命看著她的胸口,似乎對她頸子上的蛋白石項鏈頗有意見。

    「出去,教士。」半天不開口的亞蒙再也隱忍不住心中的怒氣,以最危險的語氣要求駐守的教士滾蛋。

    「我不能離開。」自認為有教廷撐著的教士不將亞蒙的命令放在眼裡,忽略他是領主的事實。「抵禦惡魔是我的責任,我不能任惡魔之子污染聖地。」高傲的口氣下是睥睨的眼神,徹底惹毛亞蒙。

    「好高貴的情操。」歷盡磨練的右手像拎小雞般將立誓守護教堂的教士高高撐起,幾乎勒斷他的頸子。

    「你以為我會怕教廷嗎?」亞蒙冷笑,決心好好教訓他一頓。「信不信我一把火燒了這座教堂,然後再將你押入地牢,關你個永無天日?」猛然加強的腕力顯示出他的決心,燃燒的銀眸射出強光,強烈得像要把人穿透。

    琉音從未見過如此的他,至少在對待她的時候他是溫柔的,而今他就像一隻被惹毛的狼,亟欲撕碎自以為勇敢的獵物;一個不知死活的教士。

    「你……你不敢。」教士仍勇敢的說,抖得可比落葉的身軀卻透露出相反的訊息。

    「我不敢嗎?」冷笑乍然停止,接著是更有力的拋丟。頗有幾斤肉的教士立刻飛了出去,被迫離開教堂。

    「上帝會懲罰你的!」門外的叫囂依舊,挑起亞蒙隱忍已久的青筋。

    「滾!」雙手緊握垂於大腿邊緣的亞蒙不曾回頭追趕遠去的侮辱,臉上有的只剩無奈的困窘,將自己鎖入沉默的深淵中。

    難怪他會猶豫了一下才轉移方向朝這兒適進,因為他知道這裡將有何種狀況等待著他。

    「你不會真的燒了教堂,對不對?」琉音率先打破沉默,第一次主動挑起話題。

    「你憑什麼這麼認為?」原先還垂著的雙手倏地轉成殘忍的利爪,朝她的手腕攫來。「你以為你很瞭解我嗎,小貂?」一個更殘忍的笑意自他嘴角漾開,壓迫著她無辜的臉。「別忘了你現在面對的是個被稱為『惡魔』的人,是戰場上人人想砍殺的『銀狼』,是該遭天譴的人!」

    殘酷的低吼夾帶著深深的歎息。她知道,那是受傷的聲音,是來自心靈深處的不平。他們都是不受祝福出生的孩子,不同的是,他的肩膀必須背負更多人的生命,忍受更深的誤解。

    她雖不明白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她知道,她必須伸出援手。

    「我不知道我面對的是什麼,因為你總是以智者的形象出現於我眼前。」令亞蒙感到十分意外的,她非但不掙脫他的箝制反而主動握住他,像是要為他打氣一樣。「如果惡魔是你的名諱,那麼全世界都該浸淫於罪惡中。一個有智能的惡魔至少好過假仁假義的教士,即使你給我的是違反世人眼中的真理,我仍然願意跟隨,總有一天歷史會為你的思想正名,為你不容於世人眼中的仁慈留下腳注。」甜美宛如來自天際的聲音載滿了認真的種子,撒播於他的心上,鬆動他原本緊繃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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