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煓梓
所謂相關人等,即是熟悉家中一切的人。她要知道溫家目前的情況有多糟,方能決定要不要留下來為這敗家一族賣命。
所以,現下花廳上有溫玉、管家、帳房,以及廚娘。每個人都在她清靈的眼神下顯得坐立不安,等待她開口。
在這一波緊張的氣氛下,又以老帳房的心臟跳得最快,氣吸得最猛。他之所以會這麼難受,不為別的,就為冬舞正在檢查那一堆堆的帳。瞧她這會兒算盤撥得飛快,整個算盤的珠子都快給她投得掉下來了,她的手指頭卻依然沒停過,三兩下就算完整年的帳。
老帳房私底下相當佩服冬舞的算帳速度,可她的臉色隨著帳冊一頁頁的增加而跟著鐵青,實在不是開口讚美她的時候。而事實上,冬舞也不需要,她比較需要的是誰來一棒打昏她。
溫家的財產,居然只剩下這棟宅子和少數的現銀。所有的土地和鋪子,早就抵押出去,且在溫家無力贖回的情況下,全成了別人家的東西。
冬舞難以置信地翻著一頁頁厚厚的帳簿,發覺除了造橋鋪路,出錢興建廟宇之外,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支出。
例如:一把扇子要一百兩、一隻兩頭雞要三百兩、一對蟋蟀要五百兩。還有還有,接下來更離譜,一座石頭雕的神主牌要五千兩。這神主牌上到底是刻著誰的名字這麼貴,至聖先師嗎?
「這玩意兒是誰買的?」再也按捺不住即將引爆的情緒,冬舞指著神主牌位那一欄問帳房。
「那是……」老帳房一瞧冬舞的纖纖玉指,竟是指向神主牌的方向,連忙閉嘴。
「帳房老爹,我在問您話。」冬舞瞧見他為難的表情,直覺一定有問題。
「呃……那是……」老帳房的眼珠不知不覺地往溫玉的方向瞟,護主意味明顯。
誰知,溫玉以為帳房需要他的幫忙,於是很有義氣的跳出來送死。
「黃老爹,有什麼問題嗎?」不知死活的溫玉一就定位便彎下身子低下頭,和帳房站在同一陣線,看冬舞在查些什麼。
「沒事、沒事。」老帳房擠眉弄眼的暗示溫玉不要管。「少夫人只是查帳,我來應付就行……」
「可是,她不是在問這是誰買的,你怎麼不老實跟她說是我呢?」顯然溫玉一點都不知道老帳房用心良苦,主動抖出內幕。
「少爺!」老帳房暗暗叫苦,枉費他的一片苦心,現在可好了,少奶奶一定發脾氣。
果然——
「牌位是你買的?」一逮到自動赴死的現行犯,冬舞的嘴裡立刻發出嘶嘶的磨牙聲,生氣可見一斑。
「是呀!」溫玉不知好歹的點頭,白癡得氣人。
「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七早八早扛座神主牌回家做什麼,預先為你的後事做準備嗎?」冬舞氣得頭暈眼花,居然有這麼離譜的人,年紀輕輕就為自己買牌位。
「當然不是,你誤會了。」溫玉忙搖手,他還想活到百年呢。
「我不是事先為自己買牌位,而是……」
說到這兒,溫玉不曉得該怎麼接下去,索性跑回自己的房間,將那座價值五千兩的牌位端出來。
「你瞧,就是這一座石頭雕成的牌位,上頭刻著一個人的名字,你一定認識。」溫玉氣吁吁地將牌位捧到冬舞的面前,面露得意之色。
冬舞好奇的趨前一看,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暈倒。
他竟然、竟然……
「你都看清楚了是誰的名字了吧。」溫玉真佩服自己。「是『至聖先師』,孔夫子的牌位呢!當初我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悅服那位孔子的後人,以五千兩銀子賣給我。」畢竟孔夫子的牌位只有一個,五千兩銀子不算貴。
溫玉得意洋洋,冬舞則是恨不得一掌打醒溫玉。她才在想誰的牌位那麼貴,沒想到真的給她料中,他居然真的買了一個假孔子回家。
「在你笑得像個傻子之前,我想先請教你,你會隨隨便便的把祖先的牌位賣出去嗎?」冬舞咬牙切齒,極盡所能叫自己不要失氣,卻發現很難。
「我當然——不會。」溫玉搔搔頭,不明白冬舞為何明明長得一副甜美可人的模樣,卻那麼愛生氣。
「那你憑什麼認為這牌位是真的,不是假貨?」她就是愛生氣,任何人遇上像他這麼遲鈍的人,都會和她有相同反應。
假貨?
溫玉因這個字眼愣了一下,足足好一會兒回不了神。冬舞看著他僅愣愣的表情,吐血之餘繼續咬牙追問。
「難道你從來不認為,那個人是在騙你?」冬舞的表情陰陰的,看得溫玉毛毛的。
「呃,這……」他被騙了?不會吧!那店家為人看起來挺好,應當不至於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才是。
「還有這只兩頭雞,一定也是哪個老實人拿出來割愛的嘍!」
冬舞簡直快把牙齦咬出血來。就算溫玉不說,她也猜得出他一定又上當。
「對啊,你怎麼曉得?」她猜得真準。「那只兩頭雞確實是我跟一位專養珍禽異獸的高人購來的珍品,那高人還向我保證天底下只有那一隻,再沒別的。並說那雞乃是王母娘娘身邊的寶物,可以活上千年之久。」
「很好。」冬舞氣極,算她倒霉碰上這個千年難得一見的笨蛋。「現在這隻雞在哪裡,帶出來給我瞧瞧。」她敢打賭老早一命嗚呼。
雞?呃……
「那雞……死了。」溫玉小小聲地說,就怕被冬舞的眼神活宰。
「死了?」她就知道。「你不是說那隻雞有王母娘娘護身,可以活上一千年,怎麼會這麼快就死了?」依購買的日期來看,那不過是前些日子的事。
「它是可以活一千年沒錯。」在冬舞無與倫比的聲量下,溫玉連忙抬起手臂抵擋河東獅吼。「可那高人也說過兩頭雞是一種具有靈性的動物,若不喜歡新主人,隨時會翹掉。」
換句話說,那隻雞也不喜歡跟一個不懂識人的笨蛋為伴,才會早早翹辮子,直奔王母娘娘的懷抱。
此刻的冬舞簡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想想那隻雞都比她幸福,至少它可以用死來逃避跟錯主人的不幸,她卻還得和他繼續耗下去。
「好,就當它夠靈性,懂得趁早開溜。」冬舞認了,願那隻雞在天上安息。「兩頭雞的事我可以不過問,但這把扇子呢?什麼扇子需要花到一百兩,你倒是給我解釋清楚。」冬舞指著一百兩的位置,打算一次氣個夠。
冬舞早有心理準備,而溫玉也沒讓她失望,幾乎是在她手指向「扇子」兩個字的同時便衝入房裡,拿出那把價值一百兩的黑色蒲扇。
「就是這把扇子值一百兩銀子!」毫無例外的,溫玉又是拿出來現寶。
「你要我向你解釋這把扇子,這我會。」他邊喘邊解釋。「這把扇子的扇面用金箔著色,扇骨是龍骨,所以才會那麼貴。」
溫玉氣吁吁地解釋,黑色的扇子舉得老高,一如冬舞氣黑了的臉。
「能不能請教一下,天底下要去哪裡找龍骨?」冬舞口氣陰寒,直瞪著那把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的蒲扇,懷疑他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好壞都分不清。
「啊?」顯然冬舞隨口提出的問題讓溫玉很煩惱。「呃……這……這我不太清楚耶,店家沒說。」一聽是龍骨立刻就買下來,哪還管得著出處。
「你不知道是吧!」冬舞的臉色只能用可怕形容。「既然你不清處出處,那我建議你直接去皇帝老子的身上抓,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找到一副完整的骨骸。」幾根破樹枝,就能騙到一百兩,這生意還真好賺。
「皇……皇帝身上?」溫玉愕然,原來龍骨長在那裡。
「可是……」他吞吞口水。「可是我怕皇上不肯給……」
溫玉煩惱的方向,跟冬舞完全不同,可偏偏就能湊成一句絕妙答詞。
冬舞瞬間說不出話來。她能說什麼呢?面對這種白癡,她還有什麼話好說的?趁早走了吧!
「我認輸。」這句話她是含淚說的,她這一生中頭一次遇見像溫玉這種人,春織跟他沒得比,夏染更不用說。
「我要走了。」再不走就是傻瓜。「這樁婚事取消,我要回『羽夢館』,你儘管當你揮霍無度的大少爺,我的下半輩子才不要和你這種白——」
冬舞的「癡」字未能及時出口,一張嘴便讓一雙老手硬是給遮了去,連人帶話地讓一句「借一步說話。」給拖到大廳外,成了老管家手上的人質。
「啊——嗯——」冬舞沒想到老管家有這一招,嗯嗯啊啊了半天就是說不出話,直到大廳的門甩上,將他們倆和廳內的人完全隔絕為止,她才得以呼吸。
「老管家,您做什麼?幹嘛把我往外拖呀……」冬舞原本高亢的質問聲,在老管家突然彎下身子的動作中跟著往下掉,差點忘了說話。
「少夫人,請您原諒老僕的無禮,實在是因為老僕不忍心見您出口傷害少爺,才出此下策。」老管家跪著掉淚,自責的說詞讓冬舞差點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