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煓梓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她是幸福的。至少她衣食無憂,不像莫沁濤一樣必須靠自己的雙手殺出一條血路,還得忍受失學帶來的痛苦。
她安靜地站著,在他身後感受他無奈的心情,隨著起伏不已的胸膛一起歎氣,一起坐下背靠在樹幹仰望天空。
他們瞧了天空好一會兒,頑皮的陽光卻在不經意間偷偷刺進他們的眼,奪走他們的視線,逼得他們不得不回到地面來。
他們同時注視地面,同時失神,寬廣的地面似乎能瞭解並收容他們的悲哀,默默承受他們兩人的思緒。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夏染以為他打算永遠不再說話。莫沁濤才帶著沉重的語氣緩緩開口。
「我曾經看過一幅很棒的題字。」說這話時他的眼睛直視前方,似陷入回憶之中。
「真的?」夏染跟著好奇地深入他的限,從中發現欽羨的光彩。
「嗯。」他淡淡一笑,回憶越陷越深,「五年前,我因戰功而蒙皇上召見,入宮接受頒勳,就在那時,皇上展示了他收藏的一幅題字給滿朝文武百官看,我剛好也在觀看的行列,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將單調的文字寫得如此生動,不知不覺就被迷住了。」
他的確是被迷住了,由他轉趨朦朧的眼神不難瞧出端倪,夏染想。
「而後,皇上甚至當場為大家念了幾句,滿朝的文武百官也跟著念,可就我一個人開不了口,因為我根本看不懂長卷兒裡頭寫的是什麼。」說至此,他的眼神轉為悲傷,甚至帶有自嘲。
「我當場愣在原地,尷尬地迎視滿朝官員暗自嘲諷的眼神,到後來我才知道皇上展示的那幅字叫『蘭亭序』,是一個叫王羲之的人寫的。」他吐口氣把話止住,後又轉問夏染。
「你知道王羲之嗎?」他雖如此問,晶燦的眼睛卻希望她能說不知道,也好有個伴兒。
「知道。」可夏染由於被問得突然,竟直覺性的點頭,更加打擊他的自尊心。
「看吧!連你都知道,就我一個人不知道。」顯然她的誠實無欺讓他更傷心,眼神轉為暗淡。「不過無妨,這些都過去了。只是從那次以後,我就下定決心要收集字畫,發誓有一天一定要找出一幅比『蘭亭序』更蒼勁有力的題字來,沒想到……」
沒想到他居然會被人騙得團團轉,只因為他不識字。
夏染默默看著再也講不出任何話來的莫沁濤,為他難過,也詛咒那些嘲笑他的文武百官。唐人向來時興收集字畫,有些人是真的為了欣賞,有些則純粹為了炫耀。只不過當朝為官,多多少少都得懂一些,就算是收集來充當門面也好,也由於這歪風,使不識字的莫沁濤受苦,進而發生今日的事。
她看著他失意的側臉,不曉得能用什麼話安慰他,就她來看題字的真義不在於何人所寫,而是其中的內容。
「其實,你也不必那麼在意一定要買到名人的題字或是畫作,就我看,之前剛被你撕掉的那一幅題字其實就寫得挺好,很有意思。」她提出她的看法。
「是嗎?」他的回應是有氣無力。「那麼你說說,那上頭都寫了什麼?」
「讓我想想看……」她努力回想。「那上頭寫著,『春花繽飛朱顏俏,夏夜涼風拂落珠,秋紅散葉趨添衣,冬寒靄白浸雪足』就這四句。」夏染唇帶笑意的把她記得的詩句念給莫沁濤聽,終於引起他一點點興趣。
「解釋一下。」他緊繃的情緒逐漸放鬆。
「好。」她笑著解釋。「整首詩的意思大致上是;春天來了繁花的花瓣紛紛飄落在地上,少女的臉開始轉紅變得嬌俏,夏季夜晚飄來了涼風,將少女白天所累積的汗珠吹落,秋天一到葉子轉紅開始飄落,寒風唆使少女添衣,冬季的時候很冷,四周被降落的雪染成白色,寒冷的冰霜浸濕了少女雪白的玉足。你說,這首詩是不是很有意思,把春夏秋冬和少女的神態都說盡了。」
就是因為它寫得傳神,讓她想起羽夢館的姐妹們,所以她特別喜愛這首詩。
「的確很有意思。」長年駐守邊關,他都快忘了他所保衛的土地其實是有季節之分的。
「所以說啊,你又何必一定要收集名人的字畫呢?」夏染勸他。「萬一字畫的內容不合你意,收藏起來也不見很高興,你說是不是?」所謂收集品就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光為了名聲而千方百計得到,那算什麼?
那的確不算什麼,他都快忘了當初他為什麼開始收集字畫,起初是因為欽慕,是因為著迷於『蘭亭序』運筆的蒼勁有力,可漸漸地,他迷失在尋得秘寶的快感中,下意識的想與人一較長短。
她一點也沒說錯,他收集了一大堆字畫,由最初的感動逐漸轉為貪婪,才會予人可乘之機,這是天底下最簡單的道理,可他卻得靠她提醒方能明白。
他被外敵尊稱為「擎天大將軍」,可他這個大將軍,除了猛於打仗之外,什麼都不懂,甚至輸給一個文弱的女子。
「把你剛剛念過的詩句再念一次。」他閉上眼,壓抑自他心中逐漸潰堤的失落感,可他壓抑不住,無法阻止儼然崩裂的自尊心掉落。
「你是說那首四季詩嗎?」夏染還在傻傻地問。
「嗯。」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麼悲哀,為什麼他不識字?如果他識字的話,如果他識字的話……
「春花繽飛朱顏俏,夏夜涼風指落珠,秋紅散葉趨添衣,冬寒靄白浸……」
夏染照著念,可還沒念完,就被莫沁濤有力的手給攫了過去,雙唇落入他狂霸的吮吻中,差點不能呼吸。
「為什麼你識字,為什麼?」他輕嚙她發腫的唇問她,把他的遺憾一古腦的都怪罪給她,可夏染卻能瞭解他的心思。
他們都是同時自負又自卑的人,不同的是她以任性來掩飾她不如人的缺憾,可是他卻不能,身為男人的限制迫使他必須抬頭挺胸,高築起自尊心拒絕軟弱的侵入。
如今,他心中那道高高築起的牆正迅速崩落,而他不知道該如何阻止,只能將憤怒轉嫁到她身上。
她懂,她真的懂。過去她不能瞭解的事,這一刻全懂了,只因為她愛上眼前的男人,一個和她幻想中截然不同的典型。
「你知道嗎?」硬是打斷她的思緒,莫沁濤支起她的下巴問。
「如果你不識字的話有多好,至少我還可以活在自己的夢想中,享受我自以為是的快樂,可是你的出現破壞了一切。」
這就是他憎恨她的原因,他憎恨她的堅持,憎恨她大無畏的精神,憎恨她總是對他說實話,逼他面對他逃避已久的現實。
可他能逃避多久?夢想又能持續多長?終歸他還是得回到現實,拼湊他已然散成碎片的自尊心。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瞭解他的心思,看見他眼中掩藏的紅光,夏染扯住他胸前的衣袍跟他道歉,為他心疼,也為自己難過。
她純粹只是為了抓住第一眼心動的感覺而堅持;可她不知道她的堅持竟為他帶來這麼深的傷害。如果說過去她只是因為他的外表而喜歡他,那麼現在她是真正愛上他了,愛上他的自大,同時也愛上他敏感脆弱的心。
「現在才說抱歉有什麼用?」他抹掉她潰堤的淚水。「當初我要你走,你堅持不走,現在就算你想走,也走不了了,因為我不會答應。」這又是他的另一個悲哀,一旦嘗過了她的味道,感受她的溫暖,就再也拋不開那足以融化冰雪的溫熱氣息。
「對不起……」她依然噙著淚說抱歉,任他剝去她的外袍,探入她的中衣強取豪奪。
「你是該說抱歉……」抱歉她打動他的心,抱歉她迫使他面對他不願回想的四季。
她是他的夏之精靈,乘著夏季的夜風,悄悄指入他的帳內,將他積壓了許久的眼淚,吹落到地上,埋入塵土,釋放他的心,然而,她有什麼權利?她有什麼權利探進他的心,釋放他的感情?他青澀的感情早已封箱,不需要她開啟,更不需要她多事的慇勤。
可她還是他的夏天,無論他再怎麼抗拒,也無法否認他早已心動的事實。
「再念一次那首詩。」解開她的褲帶,掀高她的裙子,莫沁濤要求。既然她不經他的同意,便擅自闖入他心中那塊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他又何須對她客氣呢?
「春花繽飛朱顏——」
「不是這句,是下一句。」他粗魯地打斷夏染,熟稔地撩撥她埋於深谷中的花蕾,很快便換來一池春水。
「夏夜涼風拂落珠……」夏染照他的意思念出屬於她自己的詩句,同時也照他的意思環上他的腰,承受他猛烈的進擊。
他注入她的身體,感受她緊緊的包圍,耳邊迴盪著他不願承認卻早已存在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