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雨中的天使

第13頁 文 / 蘇緹(夏雨寒)

    可轉瞬間又打消念頭,他們終究是陌生人,問太多、瞭解太多做啥?他們到底是在海上須臾交會的船隻,不多久,他會走他的路,她會過她的橋。

    「沒什麼要問的嗎?」

    她沉默。

    「我倒是有想跟你分享的事情。」白永康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似乎擁抱了這裡所有的一切。

    「這『死巷』活起來了,開始有了朝氣,我打算在這一個禮拜內開幕,我會請人發傳單做廣告,無論到時來的人有多少,我都會把他們當朋友,我會在櫃□後一邊做些小菜,一邊跟客人聊天……」

    葛冰語心裡苦澀湧起,因他的願景裡沒有她的存在。唉,本就不該奢望太多,他到底……是個外人。

    她得盡快再找一個照顧她的護士。

    「冰語。」他突然在她面前蹲下。

    她皺眉。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把「葛小姐」改成「冰語」了?

    「你願不願意在那個時候在這裡陪我?」

    她沒聽錯吧?

    他希望在他開幕的日子裡,讓她這倒楣到斷了腿的女人在這裡打擾客人喝酒聊天的興致?

    「你發燒昏了頭嗎?」她冷冰冰的嘲諷。

    「為什麼這樣說?」白永康偏頭,不瞭解的問。

    「你有聽我說過好聽的話嗎?」

    「沒有,你說話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他很老實的說,可是並沒有牙癢癢的樣子。

    沒錯!不過他既然知道她的嘴壞,又為何留下她?皮很癢嗎?

    「那你可曾聽過我稱讚人嗎?」她又問。

    「沒有,你很會挑剔和罵人。」他還是老實,因為他是上帝虔誠的信徒。

    「那麼你還要我來這裡當門神,幫你擋掉上門的客人嗎?這不是笨,是什麼?」她很直言坦蕩,雖說得很心傷,但表情還是很平靜。

    她的平靜讓白永康心痛,「謝謝你為我著想。」他很溫柔的看著她,很感謝她這麼糟蹋自己來奉勸他,可惜他不以為她會壞到冰口弄壞他的生意。

    他的話和表情讓她臉色大變,慌忙轉頭,轉動輪椅遠離他的溫柔,「我不是為你著想,我是為我著想,我才不要來這裡丟人現眼,被人評頭論足,觀賞我包石膏的大腳。」她慌忙解釋,憑她當律師的專業,這話絕對夠有說服力。

    「跟你在一起,很像在讀聖經。」他慢慢站起身。

    什麼意思?但葛冰語依舊沉默。

    「讀聖經不能只看字裡行間表面的意義,要深究每個字句裡隱藏的真理。」

    那關她何事?

    「跟你在一起,不能只聽你的話,那太傷人,反而要去想你為什麼那樣說?是什麼因素致使你變成這樣?冰語,誰都不需要並不是你的真面目吧?」

    腦袋轟轟作響,只有一個念頭猛力震撼著她。他看穿她了,他看穿她了……

    幾十年來無人碰觸,沒人費心打開的堅固藩籬被他鑽了個孔。怎麼辦?

    她還能是那冰言冰語、憤世嫉俗的葛冰語嗎?

    「冰語?」白永康朝她伸出手。

    她轉動輪椅倉皇後退,猛力搖頭叫道:「走開!」

    他沒再試圖前進,聲音放得很低很低,像個深怕驚動兔子的獵人,「你的爸媽呢?」

    「不關你的事。」

    「你那位叫家明的男朋友呢?」他依然不放棄。

    「我不是說過他到國外出差了嗎?」葛冰語狼狽的轉頭。

    「是嗎?」他瞧著她那倔強的側臉,小心翼翼的說,「冰語,你的屋子裡沒有任何男人的東西,雖然我睡的那間房是男人的房間,但裡面是空的。」

    「他不住在那裡。」

    「是嗎?」他輕歎,「樓下的警衛說他早就搬走了,而且打算跟他的女朋友結婚。」

    是嗎?她竟不知道家明有女朋友,而且還論及婚嫁。真好笑,她一心栽培的乾弟弟竟對她這麼見外,啥事也不講,反而跟樓下那雞婆的警衛報告。她做人真的很失敗。

    雙手握緊輪椅的扶手,手指幾乎泛白。

    「那又怎麼樣?」葛冰語咬牙進出,儘管又被背叛的滋味啃噬,但她還是不想認輸,「婚姻代表得了什麼?我跟家明交往時,我還是有夫之婦。」

    「但你的丈夫愛的是男人。」

    他的話刺進她最深最底的痛處。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她的聲音顫抖,竟還微微的哽咽,過往一切幕幕掠過腦海,綁匪綁架她、父母捨棄她、丈夫欺騙她、兒子離開她……沒有人留下,每個人都背叛了她,每個人……包括若有若無的神。

    「你們站著禱告的時候,若想起有人得罪你們,就當饒恕他,奸叫你們在天上的父也饒恕你們的過犯。你們若不饒恕人,你們在天上的父也不饒恕你們的過犯。」(馬可福音第十一章)

    她閉上眼睛,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綁匪曾在她面前無奈的歎息,「我的兒子得了癌症,需要醫藥費。」

    「我爸爸欠了太多賭債,我必須幫他還,不然我爸會被打斷腿。」

    「我誤信了朋友,被倒了幾百萬,我若不還,我的家人就……」

    被釋放回來後,她有次在深夜裡,無意間聽過母親低低對月啜泣,「冰語,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到底要媽怎麼辦?冰語,你告訴媽呀?」

    金正揚更是在她簽下離婚協議書後,在她面前低聲下氣,「你是個好女人,是我對不起你,若我是正常的男人,我一定會愛上你。」

    她的兒子在結婚當天大聲對她咆哮,「如果你們不愛對方,請你們分開;如果你們不愛我,就請你們離開,不要讓我抱著希望又重重的失望,我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了。」

    孰對孰錯?誰該饒恕誰的罪?

    葛冰語閉上眼睛,面對心中矛盾的交戰。

    「我會為你祈禱,祈禱你早日得見光明,早日看到你所希望的早在你身邊等待你。」

    她的淚珠自眼角滑落,堅硬冰心的某一角,慢慢融了,化了。

    「我要回家,拜託,帶我回家。」

    再待下來,再聽他的諄諄勸誘,她怕……自己的心牆就會這麼垮了。

    第九章

    她夢到跟爸媽曾有過的快樂,那時她還年幼,爸爸開著車載她跟媽媽去玩,那時候,媽媽還做了三明治、蒸了些糕點,也烤了些餅乾,一家三口在湛藍的天空下,碧綠的草地上徜徉,那時候爸爸笑著問她,「冰語,你長大後想做什麼?」

    「我要當全世界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好,冰語要什麼,爸爸就給你什麼?」

    「真的?不可以騙我喔!」她咯咯直笑。

    「爸媽什麼時候騙過你,冰語,你放心,爸媽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你是我們最寶貴的女兒。」媽媽也跟她保證。

    這是多久前的記憶?感覺很模糊,只約略記得那時的歡樂。

    為何世間的喜樂苦痛,總是只有苦痛深刻,而喜樂卻像雲煙剎那即過?

    不該忘哪!

    仍記得生產過後,虛弱的她望著金正揚抱著兒子溫柔的望著她,「冰語,我知道我虧待了你,只要我做得到的,什麼都願意補償,只要你告訴我。」

    但她沒說,一直都說不出口,她天真的以為金正揚該想到該猜到的。

    但顯然沒有。

    旌鳴小時候常常在她匆忙要趕到學校上課時,伸著雙臂叫喚,「媽媽,抱抱……媽媽,看我……媽媽,你不要我,討厭我了嗎?」

    誰先捨了誰?誰犯了錯?

    當她心情好時,會載著讀國小的旌鳴到她爸載她去過的草野,放旌鳴到處追蝶奔跑,她一個人則靠著車子抽菸,看著藍色無垠的天空,可心中始終是滿滿的恨。她恨冷漠對她的丈夫,她恨怎麼也無法割捨的兒子,她恨棄她而去雙雙過世的父母。

    所以有一次,她冷眼看著兒子奔向草原盡頭的懸崖,那下面是澎湃的海,而她卻差點頤著心中的一股衝動呼喊而出,「跑快一點,不跑快一點就抓不到蝴蝶喔!」

    感謝老天,她沒喊出口,只是動也不動的看著旌鳴,所幸旌鳴在崖邊停住了腳,然後往回奔,還喜躍的呼喊,「媽!快來看,那邊的海好漂亮……媽,走快點,我們一起走。」

    是誰有罪?

    是她,但她從不認罪。

    睜開眼,滿室昏暗,葛冰語只覺滿臉濕意,伸手去抹,果然滿手淚,同時也是滿心愧疚。

    她呆呆的凝望一窗夜色,往事浮現眼前,彷彿像電影般在窗上掠過,她的任性、她的冷漠、她的怨恨、她的拒絕……

    別人對她有罪?但她對他人難道無罪?

    回過神,她竟發現自己手上握著話筒。她想打給誰?然而手卻彷彿有意志般的撥動號碼。

    是他?那個她傷得最深的無辜孩子。話筒貼在耳邊,她可以感覺得到心的顫抖,手的戰慄,她怕,從沒這麼做過……但這是她該做的,早就該做的。

    嘟!嘟!嘟!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接時……

    「喂!」不耐煩的男聲響起,「到底是誰?三更半夜的,幹什麼?」

    葛冰語熱淚盈眶,聲音梗在喉頭出不來,她真的好抱歉好抱歉,抱歉到不知如何用言語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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