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宋語桐(宋雨桐)
「好看嗎?小組?」路思瑤難得露出笑容的問道。
「好看,真好看。」說著說著,小細的眼眶都要紅了。
路思瑤好笑的看她一眼。「你可別哭,今天是本姑娘大喜之日,你可以笑,不可以哭,知道嗎?」
「知道了,小姐。」叫人不哭的小姐,心裡頭一定比她更想哭吧?就要大婚了,發上別的還是卓姑爺的情意。
「都弄好了吧?你們都下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小姐!」小細深覺不妥,又說不出哪裡不妥,只能心急的跺著小腳兒抗議,「至少,讓小細留下來陪你。」
「怎麼?我的話你們都不聽了嗎?全下去,在大廳裡候著便成,不要在這裡礙我的眼。」
***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自是尋春去校遲,不須惆悵怨芳時。
狂花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一曲《花非花》,一曲《歎花》,路思瑤哀怨纏綿的歌聲響遍落花湖畔,裊裊曲音震得桃花林的小鳥們不忍駐足,飛越枝頭的麻雀不安的嘰嘰啾啾,就連湖面下的魚也不禁想探出湖面瞧瞧,眼前的女子究竟是怎般的哀傷。
附身在千年桃花樹裡修行的女妖桃若也不由得睜開了眸,唇角輕輕地逸出一抹歎息。
「他會趕來嗎?桃花仙子?」路思瑤仰首癡問,只見桃樹輕搖,晃出一道道金黃色的光影。
再過一刻就要午時了吧?今日晴天大好,暖暖的陽光驅逐了冬日綿綿不休的寒意,讓人只想站在陽光下,瞇著眼享受片刻,什麼都不想。
那棵千年桃花樹下的一張木几上,一把老舊的木梳、褪色的粉紅色髮帶、一塊不起眼的嵩山石頭、一本鑲了繡面的簡冊、一盒從未用過的胭脂、一個有著濃濃桃花香的香袋、一塊翠綠色的玉……一字排開,在燦爛的陽光下,它們的存在顯得黯然失色,卻刺目得令她紅了眼。
她在賭,賭心頭上的那個人會不會趕在最後一刻回來將她帶走,如果他來了,代表他還愛著她,如果他不來……
唉,再相遇時是否真要「狂花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這樣的遺憾她不要,也不受。
俯身,路思瑤拿起了水幾上頭的東西,狠絕了心,親手一個一個給扔進了落花湖裡,每扔一個,心就疼一次,回想起的是每一年的十月初八,她收到他托人遠從嵩山少林帶給她的東西時的心情……
期待,喜悅,幸福,然後又是等待……年復年,日復日,她卻甘之如飴,彷彿她的生命只為他而生而活,再沒有其他。
「瑤兒!」
身後的一聲輕喚,讓路思瑤的手一頓,緩緩回眸,「二哥?有事嗎?」
「你在做什麼?」見路思瑤的身子微傾向湖畔,路朗書微挑起眉,緩緩地朝她走去。
「沒什麼。」見他朝自己走來,她把手上最後一樣東西順手給扔進湖裡,起了身。
「聽說你把丫頭都給遣到桃花林外頭去了,大哥要我來看看你。」
「怕我做傻事?」
路朗書一笑,手上的扇子揮了揮,揮去一身的燥熱。
寒寒冬日,他的額頭上卻直冒汗?路思瑤眼裡瞧著,嘴裡卻沒說什麼,只覺得他手上的那把扇揮得她眼花。
「我想他比較擔心的是桃花釀的獨門秘方。」路朗書若有所指的道。
路思瑤是個聰明慧黠的人,一點就通,唇角不由地泛起一抹冷笑,「怕我做了傻事,桃花釀的獨門秘方因此失傳?」
「你會嗎?」
「二哥指的是前者還是後者?」
「都有。」
她飄忽地一笑,「二哥放心吧,就算我要走,我也不會自私地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給帶走。」
「你的意思是——」
「我會把它留給該留的人。」
「誰?」
路思瑤幽幽地看他:—眼,「二哥,我還沒走呢,你問這個是不是太心急了點?」
「等你走了,我還問誰去?」心急口快,路朗書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隱藏已久的怒氣。
「你……」她怔怔地看著他,有些心寒,「你在乎的就只有那張寫著秘方的紙嗎?你妹子的死活,你完全不在乎?」
「誰是我妹子?你嗎?你們路家每一個人都不配跟我沾親帶故!」路朗書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灑脫,一臉的陰霾狠冽。
「二哥,你也姓路啊——」
「住口!我這輩子只姓胡不姓路!我娘可沒正式嫁進路家!我一開始出生當私生子時就跟我娘姓,以後一輩子也都跟我娘姓!」
「二哥,老奶奶知道錯了,你出生不久之後也把你娘接進了路家。」
「我的母親就是被老奶奶給害死,要不是她的無情,我的母親不會一病不起,我的父親也不會心灰意冷的離家出走,留我一個才幾歲的娃兒一個人活在偌大的宅第裡看盡人臉色,我恨你們這裡的每一個人!」
路朗書一步步逼近她,她就站在湖邊,根本無路可退,只能看著他的臉在她面前越放越大,越大越猙獰……
她從沒看過這樣的二哥呵,也從沒想過一向溫文灑脫的二哥,內心理會積聚著這麼濃、這麼深的怒氣與怨氣。
他想要對她做什麼呢?如果要傷害她,早八百年前他就可以這麼做了,為什麼等到今天才……
「唔。」路思瑤的喉頭一把被路朗書給掐住,痛得她開不了口,再也無法思考些什麼。
「我從小就立誓要光明正大的靠自己的能力把路家擊垮,我忍氣吞聲,忍辱負重,好不容易自創了胡兒酒把它發揚光大,我差一點就做到了……就是那個卓以風!他害我功虧一簣,多年來的努力付諸流水!」
卓以風?路思瑤瞪大了眼,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你不知道?現在知道也不遲。是啊,我恨死他了,要他痛苦的惟一方法就是殺了你。」路朗書哈哈大笑,笑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沒用的,二哥……他根本不愛我……」卓以風到此時此刻都還沒出現,她的賭注是輸了。
「如果他不愛你,就不會因為你誤喝了胡兒酒就讓胡兒酒成了歷史名詞!他把事做絕了,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二哥……真要殺我?」路思瑤不畏不懼,只是心寒,「殺人償命,二哥可也要坐牢的。」
「哈,你放心,你是投湖自盡,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說著,路朗書輕一使勁,順勢將她推進湖裡——
冬日,落花湖裡的湖水冰冷刺骨,水深不見底,只見路思瑤下意識地伸出一雙手在湖面上亂揮亂舞,身子卻掙扎的浮浮沉沉根本叫不出聲,吞了幾口水之後只覺天昏地暗,身子沉重的直往下掉……
風哥哥……
風哥哥……
一次又一次無聲的呼喚幻化成淚,湖面上只見漣漪處處往四面八方散開,過了片刻,只聽得見風吹過桃花林間的聲響,彷彿發出嗚嗚的哀鳴聲,一聲接著一聲,不絕於耳……
「這是你的命,怨不了我,誰叫你是卓以風的女人呢?我想,你也心甘情願為他承受他所造的孽吧。」
風過水無痕,路朗書轉身消失在林間,直接進了桃花閣。
找到他要的東西,從此,他將不再踏進路家莊。
***
「斷氣了。」
「沒救了。」
「怎麼會這樣?大喜之日,新娘子竟然投湖自盡……」
「噓,別說了,快走吧。」眾人圍觀目睹,一片唏噓,在大白天裡卻覺得毛骨悚然,陽光大好,只覺陰風慘慘。
「快走。」眾人逃難似的紛紛往門外移。
「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到午時啊,門口怎麼擠了一堆往外走的人?
小六跳下馬,不由分說的上前隨便抓起一個人的領口,喝問:「喜酒喝了嗎?怎麼徑往外走?逃難似的!」
「喝……喝什麼喜酒?今天這路家莊積存的上等女兒紅是鐵定喝不成了,改明兒再來喝上一口花彫祭悼新娘子的芳華早逝吧……啊!」領口突然被另一股突來的力道給揪緊,說話的人差點斷了氣。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卓以風屏著氣,惡狠狠地瞪著那個人瞧,手上的力道不減,要不是等著那人開口說話,他可能真要掐死他。
「我說……我說……新娘子投湖自盡!死了!是真的,才剛斷氣不久就被大少爺找人給撈上來……」
話未聽盡,卓以風已不見人影,衝進了路家莊,氣勢洶洶、怒氣騰騰,沒人敢擋他的路,一轉眼他已飛奔至落花湖畔,將路思瑤冰冷的身子抱進懷裡——
心,痛得不能喘息。
無言的嘶吼聲像受傷的野獸般,聽得在場的人膽戰心驚、寒毛直豎。
卓以風緊緊的抱住她,緊緊地,緊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快要跟絕望與她的冰冷交融在一起
「呆呆、呆呆、呆呆!是我的錯!我的錯!幹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在心底吶喊喊著,低低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