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宋思樵
馮雲川若有所思的盯著她,好半天沒有任何反應。
「直楞楞看著我幹嘛?我又不是你的曹冰雁。」詠蝶失笑的打了他一下。
「我只是突然百感交集,沒想到——你和你繼母竟然能盡釋前嫌,相處融洽,如果——」他遲疑了一下,梗在喉頭終究沒說出來。
「如果怎樣?你怎麼不說了呢?」
馮雲川深深的看著她,語重心長的歎道:「如果你也能忘記你和關文勳之間的恩恩怨怨,那該有多好?」
伍詠蝶心頭一凜,她挺直背脊,僵硬的說:「那是不可能的,我離鄉背井,蟄伏了五年,五年來索繞在腦海的都是這一刻,我怎能在苦盡甘來時喊停呢?」
「小心弄到兩敗俱傷啊!」馮雲川猶心忡仲的點醒她。
伍詠蝶倨傲地甩甩一肩長髮,「比起我當年那種椎心刺骨的感覺,那種被人傷得體無完膚的屈辱,兩敗俱傷算得了什麼?何況——」她撇撇唇,「我早就不知道痛是什麼滋味了。」
馮雲川蠕動著唇,仍想說些話來勸她,但又明白說什麼也無法扭轉詠蝶那堅固如岩石般的決定,更何況——這個決定是建築在多少孤獨和淚眼交織、矛盾掙扎的悲歡歲月裡,明知這個復仇計劃會撕裂了她,會讓她再捲入痛苦的煎熬中,他仍然阻止不了她——
只因為他深切的知道——當初她是懷抱著怎顆被踐踏得破碎的心靈來到美國,又怎樣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毅力去適應異鄉遊子、寄人籬下的蒼涼情懷。
於是,所有擔猶和規勸的話語都吞了回去,而盡融在無言的凝神注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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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文勳失神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好半天都無法從機場那一幕『重相逢』的震撼中甦醒過來。
她回來了,她蛻變得多麼驚人,她美得令人不敢逼視,舉手投足都充滿女性動人的風情和嫵媚,流轉在眼眸唇角的微笑,是那樣優容而充滿了自信。
當初那個慧黠、叛逆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她蛻變成一隻美麗的黑天鵝,一展她傲冷殊艷的羽翼,手執干戈向他揮出致命的一擊。
她是來報仇的吧!他有這種預感,他悲愴地笑了,一股被命運播弄的無力感籠罩全身;讓他也再無法強作鎮定了。連禁忘多年的煙癮也蠢蠢不安了,他煩躁抑鬱地從抽屜裡拿出一包被他擱置已久的煙盒,點了火,吞雲吐霧仍揮不去胸口鉛重而窒息的痛楚,他狠狠捻熄了煙蒂,正想藉堆積如山、待批的暨核企劃卷宗來麻木自己的感覺時,他那個陰魂不散的弟弟關文培又擅自闖了進來。
「唷呵!好濃的煙味,敢情你的煙癮又犯了?」
他見關文勳陰沉著臉不說話,又嬉皮笑臉的調侃著,「敢情你不但煙癮犯了,連悶騷的毛病也發作了,這回又是誰點了你的啞穴了?該不地是那位八面玲瓏的蜘蛛精吧!!」
關文勳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重哼一聲。
「你不說話會死是不是?」
關文培望著他那鐵青的臉,仍是一副頑皮的模樣,「幹嘛!火氣這麼大,敢情桃園中正機場今天斷電,讓你熱昏了頭,氣得六親都不認了?」他眉飛色舞的俯近他,笑嘻嘻的看著關文勳那張陰睛不定的臉說,「怎麼樣?咱們那位AndyWu小姐長得如何?結婚了沒有?」
提到伍詠蝶,關文勳心一沉,接著,刺痛侵襲而來,讓他再也克制不住的把卷宗往桌上一摔,「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明天自個兒不會看,不會問啊!」說完,他不顧關文培錯愕的表情,打開辦公室的門拂袖而去。
在關文勳辦公室對面擔任企劃部文案的同事林建婷見狀,不由探頭進來,好奇地望著關文培問道:「怎麼了?你老哥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關文培也是一頭霧水,「誰知道?八成吃錯炸藥,要不然就是更年期提早來了。」
林建婷白了他一眼,輕斥:「你呀!別的本事沒有,就生了一張惡毒的嘴。」
孰料,關文培居然笑臉吟吟瞅著她說:「毒?你有沒有興趣嘗嘗看?看到底毒不毒死得了你?」
林建婷聞言,臉漲得通紅,「你,你就會占女孩子的便宜,跟你老哥差了十萬八千里!」
關文培笑了,他樂不可支的說:「說的也是,他老兄那能跟我相提並論呢?尤其是我的幽默、風趣、浪漫——」他話還沒完,林建婷早就砰然關上門,還送他一個噁心想吐的表情。
關文培聳聳肩,臉上浮上一絲饒富興味的笑容,看來他這位尚未露面的頂頭上司Andy小姐有兩把刷子,居然能把他那個素以穩重、冷靜聞名的老哥,惹得坐立難安,暴跳如雷?!
他惡作劇地揚揚眉,抱著看好戲的心情靜觀其變。
他有感覺,明天絕對是個好戲連台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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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雲川陪詠蝶下了計程車。
他們站在淨塵山莊鐵門前,詠蝶貪婪地梭巡著庭園內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面對這個睽別已久的家,她隱忍多時的感情,再也控制不住,終於化成點點閃爍的淚光。
馮雲川瞭解的拍拍她的肩頭,清逸彌雅的臉上凝聚著像父兄、像知己般的關懷。
詠蝶感激地握緊他的手,鬆開於正準備踏進深鎖的鐵門內,江媽興奮高昂的聲音伴著圓滾滾的身影已從疏密的林園內衝出來了,「小姐,小姐你回來了——」
鐵門倏地開了,詠蝶和江媽緊擁在一塊,她們一老一少又哭又笑地拚命打量對方。
「小姐,你愈來愈漂亮。」江媽老淚縱橫的端詳著詠蝶說。
「江媽,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愈老愈可愛,你知道——我有多懷念你的辣子雞丁,豆瓣魚和麻婆豆腐。」詠蝶含笑的說,眼淚在眼睛內盤旋著。
江媽聞言忍不住鼻頭一酸,心疼地摟緊了詠蝶,「今晚——就馬上做給你吃——讓你吃個夠,吃得撐不下。」
詠蝶所抿唇,有幾分動容,又有些啼笑皆非,正想說話時,她的目光被伍定峰高大的身影抓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酸楚立刻擊倒了她,「爸——」她衝向前,緊緊擁住了伍定峰,父女相擁,無言有淚。
半晌,伍定峰才稍稍鬆開她,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詠蝶那張綻著淚影的美麗容顏,無比憐惜而震顫的低聲說:「歡迎你回家,詠蝶,你比以前更美,更成熟了。」
詠蝶輕輕摸撫著他泛著皺紋的鬢腳,哽咽地說:「爸,你有白頭髮了,不過——還是很帥,很有中年男子的魅力。」
伍定峰疼憐地緊擁了她一下,轉首對廣臉動容的馮雲川說:「雲川,謝謝你送她回來,更謝謝你們五年來對她的照顧和幫忙,這份恩情,伍伯伯無言以謝——」
「快別這麼說,伍伯伯,其實,這五年來——詠蝶為我們家帶來了許多生活的樂趣。」
詠蝶慧黠地瞅著他,「樂趣?謝謝你完美的修飾,我以為你本來要說的是苦難和浩劫。」
馮雲川眨眨眼,半真半假的說:「我敢嗎?現在我人是站在你的地盤上,我再怎麼愚蠢也不敢觸犯你這個地頭蛇,我還想平平安安回美國哩!」
此話一出,所有感傷、激動的氣氛都一掃而空,每個人都忍不住笑了。
詠蝶斜視著他,表情嬌俏而嫵媚,「算你聰明,懂得見風轉舵,否則,有你好受的。」
伍定峰見狀,不住笑著數落女兒;「詠蝶,不要得寸進尺,欺侮雲川是個老實人。」
馮雲川如同搬到救兵似立即眉開眼笑的說:「伍伯伯果然通情達理,不像我媽多偏心,明明知道兒子被人欺侮了,她還掌心向外,助紂為虐,你都不知道這五年來我有多嘔,我甚至都懷疑我是不是我媽媽親生的?」
詠蝶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馮先生,你好像把我們家當成立法院了?請人在告御狀之前,先弄清楚自己的份量,不要把自己的『顧人怨』,嫁罪在別人頭上。」
伍定峰見馮雲川緊閉著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窘狀,不禁笑著打圓場,「詠蝶,不要得理不饒人,我們趕快進屋內吧!你崔阿姨今天特別下廚要煮幾道拿手好萊慶祝你回來,還有——你該看看你的小弟弟詠強,他今天一直嚷著要見你這個姊姊哩!」
詠蝶臉部表情倏地鬆弛了,她溫婉地拉著父親的手,「爸,我們趕快進屋吧!我迫不及待要見見崔阿姨,見見詠強——」
馮雲川緊隨在後,他一邊走,一邊直嘀咕著:「希望詠強沒有遺傳到她姊姊的刁鑽和尖牙利嘴,否則天下大亂矣!」
詠蝶耳尖的很,她立刻回眸笑問:「你剛剛在呢喃什麼啊!」
馮雲川暗咒了一聲倒楣,隨即陪著笑臉解釋:「沒什麼,我只是喃喃自語,希望能趕快進屋——飽餐一頓行不行?伍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