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宋思樵
「我敢娶你。」一個溫文中帶點笑意的男性噪音倏然出現,詠蝶一驚,一抬頭就接觸到馮雲川那雙溫熙如風的眼眸,他正一派優遊的站在書房門口。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馮雲川淡然一笑,「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屈指一算就知道你大小姐今天會回家。」
「是嗎?」詠蝶淘氣的抿抿唇,「那——你知不知道你這位不速之客是不受歡迎的。」
「大小姐!」江媽擔憂的喊道,生怕詠蝶口沒遮攔的作風嚇走了一段好姻緣。她雖是下人,但她看得出來馮雲川對詠蝶的一片真情,更難得的是他渾身上下沒半點富家子弟的驕貴氣質。
這樣品貌俱全的優異人選實在千載難逢,她不希望因為詠喋的任性而破壞了一椿唾手可得的幸福。
孰料,馮雲川絲毫不把詠蝶的挑釁放在心上,他好風度的微微笑,依舊維持了他一貫的斯文作風。「江媽,我不會在意的,相反的,我覺得一受寵若驚,這才是真正的詠蝶,率真自然而有個性。」
「謝謝,不過,我不會因此而忘了自已是誰!」詠蝶不買帳的一古腦兒倒進鬆軟舒適的真皮長沙發內。那副精怪頑皮又不失嬌俏慧黠的神態,讓馮雲川為之心儀,又為之莫可奈何。
這是朵渾身帶刺的野玫瑰,要攀下她,恐怕弄到體無完膚也不見得能如願以償。
若非如此坎坷多磨,也不足顯示世間情愛之所以醉人的可貴之處吧!
「幹嘛傻楞楞的盯著我瞧?莫非——你練就了一雙透視眼,想把我看個徹底!」伍詠蝶洋洋的反問他。
馮雲川坐在她對面,一雙眼睛燦亮如晨星般,閃著智慧和專注的光彩。「我在想一件有趣的事。不知道——你穿上白妙禮服會是怎樣的一幅圖畫?」
「謝謝,我相信絕對不會像蒙娜麗莎,也不會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白雪公主。所以——」她眨眨眼,嘴角上揚揶揄的告訴他,「你最好省省體力,不要浪費寶貴的時間來想這等集荒誕、無聊又不可能發生的蠢事。」
「不可能?為什麼說不可能?難不成你是單身主義的擁護者?」
「哦?看樣子,我還得加把勁!譬如說,收買江媽的心,借重她巧奪天工的廚藝來抓住你的胃,讓你心寬體胖,擋不住佳餚的誘惑,變成人見人畏的豬小妹,在行情下跌之乏人間津之後,再將你廉價收購、迎娶進來?」
「嘻嘻,真有趣,你在編天方夜譚一還是聊齋故事?」詠蝶笑咪瞇地斜睨著他,「告訴你,不是我小看你,而是你不免太看重你自己的份量了,我就算變成了豬小妹,也還有豬小弟可以嫁,論不到你這位自以為是的小笨狗。」
『小笨狗』是馮雲川童年趣意的小名,他見詠蝶杏眼微睜,一臉生動粲然的表情,不禁咧開嘴角,笑意更濃了。
「我是小笨狗?而你這個『小蝴蝶』什麼時候變成會扎入的小蜜蜂了?瞧你一張比刀更鋒利的小嘴,真是教人又敬又怕,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你刺得鮮血淋淋漓、體無完膚。」
「是嗎?那你還敢大搖大擺地趕來送死!甚至,還敢做出與虎謀皮的蠢事?!」詠蝶反唇相稽。
馮雲川見江媽連連搖頭,退到廚房去忙她的差事,說是要墩詠蝶愛吃的紅燒蹄膀。他索性放大膽坐到詠蝶身旁,笑意橫生的說:「你沒聽過一句話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詠蝶秀眉一揚,瞅著他似笑非笑的說:「對不起,小女子才疏學淺,只聽過飛蛾撲火,沒聽過那個笨蛋是智勇雙全的。」
馮雲川眼中的光芒更耀眼了,他又敬佩又感慨的連連搖頭,「詠蝶,你的機智,你的妙語如珠在在令人眩目,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下,站在——好朋友的立場,不要太敏感尖銳,不要動不動就豎起你的芒刺,有時候它固然有保護的功能,但,它也產生了致命的攻擊力量,特別是在——處理感情方面,不防為自己,也為別人留點餘地。」
詠蝶眼中的促狹斂去了,她凝重的盯著他,遲疑了了會,啞聲問道:「你是指——我和我爸,還有繼母之間的心結?」
「你很聰明,我相信有很多事情不需要別人說得太清楚。老實講,你繼母——因然有不是的地方,但,你又何嘗給過機會讓她來接近你,甚至——」
「夠了,我終於知道你今天出現在這的用意了,敢情是來做和事佬的?不錯,我繼母的魅力還真是教人驚訝。短短幾日而已,你也被她收為已有,甚至賣力扮演起苦口婆心的張老師,我很好奇她到底許了你什麼好處?能讓你倒戈得這麼快?」
「詠蝶!你——」馮雲川的臉泛白了,你非得用這麼刺耳、尖刻的字眼來審判我嗎?只因為——」他感傷又悲哀的深深注視著她,「你知道我會縱容你,但你知道什麼是情到深處無怨尤嗎?」
「雲川,我——」詠蝶的心揉成一團,芳心大亂,分不清是甜抑是酸?「別這樣,我不配,而且,我——」
「我知道,你另有所愛,」他黯然地看見她震動的表情,沙啞的歎息了,「我看到他——送你回來。」
「雲川?」詠蝶歉意油生,接著,動容的淚模糊了她的眼。我我——我很抱歉。」
「沒什麼,我知道你喜歡我,只是——限於好朋友和兄長的那一種喜歡。」他故作瀟灑的聳聳肩,「要說我完全不在乎,那是騙人的。但,我瞭解你,你有吉普賽人的狂野和奔放,要抓牢你,必須擁有過人的毅力和智慧,甚至,要比你強悍和鋒利,我——我自知缺乏這種本事,所以——我輸得心服口服。只是——」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眼光更亮了,「你太好強,又非常纖柔敏感,我只怕你的聰明、犀利,還有不服輸的個性會讓你受盡折磨,吃盡苦頭。所以,答應我,凡事要往好處想,不要逞強好鬥;不是教你忍氣吞聲,而是——希望你過得更自在愉快!」
「雲川!」詠蝶忍不住熱淚盈眶的抱住他,「謝謝你的寬宏大量,謝謝你的的——善解人意。」她語音模糊的說。
馮雲川輕攬著她沒有說話,整個心都籠罩在一片既複雜又苦澀的情境中。
一陣尖細含帶著笑意的女性嗓音打破了這份沉默。
「喲!我說是誰在咱們家演出一場賺人熱淚的愛情文藝故事?原來是我們家的小公主回來了!」崔品薇嬌笑又略帶消遣意味的語氣激得詠蝶渾身僵硬,一張俏顏崩得緊緊的,一副隨時準備反擊的模祥。
馮雲川也顧覺尷尬,但他仍機警地悄悄碰了詠蝶的手臂一下,要他按捺住自己的火氣。
詠蝶深吸了一口氣,也驀然記起了關文勳的再三叮嚀。
只是,崔品薇那一臉嘲弄的神情,那夾棍帶槍的口吻,實在讓她火冒三丈,若不是答應了關文勳和她和平共存,若不是顧慮到馮雲川的處境,她一定會狠狠反擊這個尖酸刻薄的女人。
她強迫自己擠出一臉燦爛的笑靨,「崔阿姨,你回來了!對不起,嚇到你了。嗯——我跟雲川,因為提到我媽的事情一時觸景傷情,有感而發,所以——」她得意的看著崔品薇滿臉不自然的反應,然後,輕輕的咬著唇說,「對不起,崔阿姨,我不是故意要提到我媽,我知道這對你並不公平,我只是一時情不自禁,你不要跟我介意,好嗎?」
她沒有忽略掉馮雲川傳來的目光,那是種又震驚又揉合感慨、無轍的目光。
崔品薇暗暗咬牙,好個狡猾刁蠻的女孩子,但瞧她揚眉,一臉純真無辜的表情,她就氣得渾身發顫,但——她怎能在這個黃毛丫頭面前示弱,失去鎮定自若的工夫呢?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很能體會你那份思母情懷,我母親剛過世時,我也簡直不能接受這個打擊。只是,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人活著就要實際一點,不要老是沉緬傷懷,做出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的蠢事。」她笑吟吟的指桑罵愧著,很高興地看到詠蝶眼中的怒火閃爍。
詠蝶立刻恢復了自然,「是啊!這是我該跟崔阿姨學的,論因應現實之道的竅門,沒有人能跟你媲美,這方面你的更是成就可觀,教人望塵莫及!」她甜甜地笑著說。
崔品微氣得臉色發白,她用力捏緊皮包,竭力保持自己的風度,她再怎麼怒火中燒,也不能在雲川這個後生晚輩面前出醜。
這筆帳她會記得,她不會嚥下這口怨氣的。
馮雲川夾在她們兩人中間,見她們冷嘲熱諷,針鋒相對不禁為伍定峰的處境感到悲哀。
詠蝶也察覺到自己過火的攻訐,她抿抿唇,正想開口道歉,崔品薇卻冷冷開口了:「我的確是因應現實的箇中高手,否則,碰上你這種以翹家為樂的繼女我怎麼自處呢?除了認命,遷就現實之外?」然後她扭著身子步上二樓,不睬詠蝶蒼白如紙、怒意飛揚的容顏,用力摔上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