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舒彤
他的話,她恍若未聞,只是咬著唇瞪著門。
他皺眉看著她微微閉抖的身軀,伸手轉過她的身子。「很冷嗎?你在發抖。」
她露出苦笑,「我沒事,只是有些怕。我娘她身子一向不好,我常怕有一天她會這麼丟下我走了……」
他抬頭看向毫無亮光的屋子,沉聲道:「要不要我在外頭等你?」
她搖頭:「你去辦你的事吧。」他沉默了一會兒後道:「你最好不要多嘴,如果你還希望你娘活命的話。」
她微揚嘴角,嚥下諷刺反駁的話,只是淡淡的,帶著諷刺的回答:「那當然。」
等到他的身影沒人濃霧中,她這才轉身推開屋門。
微弱的光線下,是熟悉的身影。一看見余大娘,沅音再也忍不住盈眶的熱淚,張嘴輕輕喚了一聲,「娘!」
只見床上的身影微動,沙啞又激動的聲音傳來。
「沅音?」余大娘從床上坐起,無神的眼神四處轉動著,像要確認屋子裡是否有人存在。「沅音,我的女兒,真的是你嗎?你回來看娘了?」
沅音三步並作兩步的奔到床前,一把捉住娘親的手,哭叫,「娘,我回來了!是您的女兒,是沅音!」
余大娘摸索著她的手,然後是她的手臂、她的臉,最後才又哭又笑的進:「沅音,真的是你,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其他人都勸我要想開些,都說你早被妖怪吃了,可是咱們是母女連心切,我就知道我的沅音福大命大,命不該絕!」
「娘,您怎麼會知道……」
「怎麼會知道你被妖怪捉去的事。」余大娘一邊扶著她的發,一邊說,「你一直沒回來,村長說你到井邊提水的時候,被山上的狐妖給捉了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要我心裡有個底,別太傷心。這些天,我天天求神拜佛,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你還好吧?那狐妖有沒有為難你?你是怎麼回來的?」
沅音苦笑。
村人們倒是挺聰明,把所有的錯全推給了銀狐,自己卻是清清白白。
當初,若不是他們,她又怎會被強送上山?他們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她,卻連說出真相的擔當都沒有。
她早該猜想的到。
「我沒事……」然而即使心中有怨,她卻還是選擇不拆穿這虛假的謊言。現實已經太醜陋,她又何必要母親去承受!「銀狐並沒有為難我,我只是在那邊住了幾天,他不是村人們說的那種凶殘的妖怪,您別擔心。」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不在的日子,可想死娘了,既然那妖怪沒有為難你,為什麼不讓你回來?娘好想你。」
她吞下口中的苦澀,平靜的道:「快了,我再過幾天就會回來。」
余大娘拍拍她的手。「那就好,那就好。雖然鄰居街坊都會來陪我,可是我還是想你,現在知道你沒事就好,這樣就好。」
無聲無息,銀狐從門外走了進來,無言的宜告這短暫的相聚已經結束。
沅音擦乾眼淚,輕聲道:「娘,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余大娘緊緊捉住她的手。「這麼快?不能多留一會兒嗎?」
她轉頭看向銀狐,只見他緩緩搖頭。「我真的得走了,娘,你……別為我擔心,我會回來的。」
余大娘擦去頰上的淚水,輕拍她的手。「那就好,那就好。你什麼時候再回來看娘啊?」
「很快的,娘,你等我。」
銀狐走上前拉她起身,用眼神示意她時間已到。
她放開娘親的手,緊緊擁抱娘親枯瘦的身軀之後,轉身和銀狐一起沒人濃霧之中。
翌日
熟悉的字條再次出現在村長家門口,銀狐再次要求活人獻祭的可怕消息,很快如野火燎原般傳遍全村。
村長很快的召開村民大會。
「還不足月啊!銀狐居然這麼快就要我們再送一名女子上山?」
「村子裡年輕女子本就不多,這樣一個一個送上去,接下來該怎麼辦?」
「村長的女兒是不是也逃不過這個命運?」
「我們這樣一直容忍下去,不是辦法。」
村人互相耳語著、討論著,有人驚慌,有人憤怒,更多人是茫然,不知道這種日於的盡頭在哪裡。
村長面無表情的站在人群之中,誰也看不出他心頭的波濤洶湧。
這十五年來,他沒有一刻忘了那一天,也早就想過遲早得付出代價,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他犯的錯,必須由他的女兒來償還。
村裡的年輕女子總有送完的一天,他的兩個女兒遲早不能倖免於難,今天他出門之前,妻子曾經狠狠警告過他,若是要送女兒上山,她便一頭撞死在牆柱下。
看著角落村民們緊擁自己孩子的模樣,他的心頭又起一陣痛楚。
難道,他們就真的要任孩子們為他們犯的錯贖罪嗎?他們是無辜的啊……犧牲了沅音,已經使他良心不安,再犧牲其他人……
「村長,該怎麼辦?」村民之中.有人大聲的問。
他看著這些人,緩緩的開口,「當初我已經說過了,犧牲一人保全村,或是,咱們全村的人衝上山,和銀狐拼了。沅音已經犧牲了.現在,大家選擇哪一樣?」
村民們面面相覷,誰也拿不定主意。
要他們犧牲自己的孩子固然不願,但是若要拿自己的命去拼一場,他們自認為毫無勝算的仗,也沒有人願意。
大家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沅音的事之後,是誰也說不出要別人犧牲這種話來了。何況,其他的年輕女子不像沅音孤兒寡母,眾人決定就算,誰也不願去當這帶頭的壞人。
突然,一個瘦小的少女從人群中走出來,低聲的道:「我原意去。」
此話一出,她身後一個胖女人哭著撲到她的身上,硬要將她拉回來。
「小蘭,你在說什麼傻話?我們家只有你一個女兒,你就這樣狠心,要拋棄我們兩個老的嗎?」
那被喚作小蘭的女子雖然不敵母親的力氣,但是自始至終一直堅定的看著眾人,勇敢的眼神表明她的決心。
「娘,就是因為我不希望你們送命,所以我才自願當祭品。村裡的年輕人早就都走光了,現在這裡的都是老弱婦孺,就算大家全衝上山,拼的贏嗎?我不要你們送命啊!而且,沅音姐已經早一步去了,我和她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你這個傻孩子!」胖女人抱著她哭。「那也讓別人去吧,為什麼要你去,你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怎麼捨得你去死。」這些話,自私,但卻又這麼現實。
每個人都不想犧牲自己,也不願犧牲自己的孩子,只願意犧牲別人來換取自己的安樂。
一時之間,所有的村人全低下頭去,一句話也不敢說。
然而,不管她再怎麼哭、怎麼求,小蘭卻似已經堅定了獻身的決心。
村人們全都鬆了一口氣,但誰都沒敢表現出來,只是低低的垂頭,聽著小蘭母親的哭聲響徹雲霄。
夜幕籠罩大地。
沅音一人獨坐房內,坐立不安,外頭只要有任何細小的動靜,她的心就開始狂桃。
此時此刻,她很難分辨心裡的情緒究竟為何。
是害怕,或是期待?
懷著忐忑的心侍,她在房裡坐了很長的時間,但是卻遲遲不見銀狐的出現。她一方面鬆了一口氣,另一方面,卻又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失望。
其實,她是期待的吧?
正如同他渴望碰觸她一樣,其實她也想要接近他。
他的碰觸從來不曾讓她覺得厭惡,有時夜深人際時,她甚至會懷念那樣的碰觸、那樣的感覺。
她雙手摀住滾燙的臉頰,為自己心中的念頭感到羞恥。
「小心一點,大漢!」屋外,大豆的聲音遠遠傳來,伴隨著大漢沉重的腳步聲。她好奇的探頭出去看,只見大漢肩上扛著一個人,和大豆小豆兩兄弟一起走進柴房裡去了。
沅音皺起眉頭。
半夜三更,他們在搞什麼花樣?
方纔她看見大漢身上扛著的,好像是一個姑娘?
因為夜色深沉,她看不清對方身上的衣物,但那身影看來卻有些熟悉,她在哪裡看過呢……
瞧了一會,始終沒什麼動靜,她決定自己上前探個虛實。小心翼翼的走到柴房外,便聽見裡頭傳來低低的談話聲。
「小豆,你覺得她何時會醒?」
「你才是小豆!我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醒?」
「小豆,她是嚇暈的,上回秋姐姐暈了多久,你還記不記得?」
「死小豆,不要佔我便宜,上回秋姐姐足足七個時辰才醒。」
「那她暈了幾個時辰了?」
「已經七個時辰。」
「那為什麼她還沒醒?」
「我怎麼知道!」
沅音躡手躡腳的湊近門縫,只見草堆上躺著一個少女,當她看見少女的臉時,差點驚叫出聲。
是小蘭!
她的身上穿著紅衣,臉色蒼白的躺在草堆上,大漢蹲在她的身邊滿臉通紅的看著她,眼神癡迷。
沅音摀住嘴巴,好一會兒才明白其中的曲折。
昨天銀狐必定是去村子裡送紙條,小蘭和她一樣,都是被送來當銀狐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