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沈亞
那雙圓而大的眼睛不僅漆黑,更透著清澈靈動的晶瑩光芒,小巧的睫毛濃而密,像是雙羽翼般撲撲飛動,在眼瞼下方投下令人憐惜的陰影;挺直的鼻樑在她臉龐區隔出黃金比例,而那總帶著俏皮笑意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她的長髮像一道瀑布,一道帶著金黃色光澤的瀑布,那發有些凌亂地披在背後,說話時輕輕晃動,在燭光下顯得神秘而富有靈氣。
她的身材並不高眺,略顯瘦削的身形曲線也不很明顯。事實上她的身材與其說是個女人,還不如說是個孩子,與她的五官搭配得天衣無縫,像是中性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直覺就想到這四個字,但是再仔細打量流光,卻覺得用「中性天使」來形容她似乎是最恰當的形容詞。
「你是怎麼到這裡的?」
流光側著頭想,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帶著點憂鬱地笑了笑。「說來話長唷,是個很長的故事,你還有力氣聽嗎?」
「既然已經在這裡了,除了聽你說故事,我也不知道我能幹什麼了。」他笑了笑,在鐵條下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坐下來,將頭靠在冰冷的大理石牆上閉上了眼睛。
「是個很美麗的故事嗎?」
「美麗?」流光搖搖頭。「應該說不上美麗吧,只是巧合罷了。」
「世界上幾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故事都是從巧合裡來的。」他笑了笑。「多數都是美麗的巧合。」
「我不確定這巧合美不美麗--」
流光有點無奈地回他一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雖是第一次見面,但也許同是東方人的關係,也許她感激他願意在這種夜裡那麼辛苦的爬上塔尖解救她,更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寂寞大久了,反正她對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對著他說話似乎特別放心。
「我一年前到這裡來的,那時候我只是在地圖上隨便選了一個地方,買了飛機票就來了。」她笑了笑,似乎也在嘲笑自己的任性似的。「沒有任何理由唷,反正我爸爸的錢多得用不完,我想到任何地方去都可以的。有一天,我覺得生活大無聊,每次我覺得無聊的時候就在地圖上隨便挑選一個地方,然後出發到那裡去,等到我覺得無聊的時候再回去,或者是再挑選一個地方飛過去。
「我到這裡來的時候並沒有預期到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沒想到這裡會這麼冷。這個地方有半年是白天,有半年是黑夜,我來的時候正好也是這個時間,正處於永夜的時間。到這裡的第三天我就病了,旅館的老闆想送我去醫院,但是大雪覆蓋了道路,對外的聯絡完全中斷了。大概我真的病得很嚴重,旅館的老闆害怕我會死在房間裡,所以就把我偷偷運出去丟在路上。」
他錯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知道這個地方沒什麼人情味可言,但是實在很難相信這種小地方竟然也如此冷漠絕情。他還以為只有大都市會有這種情況呢。
「他就把你丟在路上自生自滅?在大雪裡?」
流光點點頭,對他的反應覺得很有趣似的。
「你覺得很難相信是嗎?」
「我知道這裡的人很冷漠,可是那也未免大過分了吧?你只是個小女孩啊。」
「這個地方的人都是這樣的。與其讓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孩子死在自己的旅館裡,不如把她送出去啊,這是很正常的反應。不過也幸好他把我扔出來了,要不然我可能那時候就已經病死在旅館裡了。」流光淡淡一笑,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然有一種事不關己似的淡然。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拉薩路救了啊。」流光微微一笑。「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古堡裡了。」
「你被關了一整年?」
「剛開始的時候沒有。」流光陷入一種奇異的沉思之中,她的臉龐因為回憶而顯得柔和,甚至有種奇特快樂的表情。
「拉薩路很用心的照顧我,這個古堡裡的人也對我很好,他們雖然有點怪,但是都是一些好人。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拉薩路認為我長得很像他已經死去的妻子凱洛琳,所以才救我的。」說到這裡,她有些俏皮地朝他皺皺鼻子。「不過我一點也不這麼認為。古堡的大廳裡掛著凱洛琳的相片,你要是看到你就知道了,我和她實在一點也不像。但是拉薩路認為像。之後我就留下來了,那時候的日子其實是很快樂的,我、拉薩路、伊羅、以薩,甚至西西亞都過了一段快樂的日子,直到我想離開。」
流光歎口氣苦笑起來。「我不應該對拉薩路提起我要離開的這件事,說不定我一個人悄悄地走了也就算了,只是我覺得應該對他說的,雖然我知道拉薩路不會同意,但是我也沒想到他會把我關起來。」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三個月前吧。」
「三個月?!」他錯愕地驚呼。「你被關在這裡三個月了?!一個人關在這裡?天哪!這裡難道沒有警察?沒有法治嗎?」
流光忍不住笑了起來,那笑容燦爛得照亮了陰暗的石室。「有啊,拉薩路就是他們的警察、他們的法治,在這個地方拉薩路就是王。」
「你一直說的拉薩路到底是什麼人?是這個城堡的主人嗎?」他蹙起眉。拉薩路原來不只是城堡的名字,還是個人名,聽起來似乎很有權勢的樣子。真不巧,他對那種人正好普遍沒有好感。
「是啊,難道你不知道?」
他想了想,自己的確是不知道。他來的方式和流光其實差不多,他只是接到一封邀請函就來了,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也許下一個要被關進這裡面的就是自己也說不定。
「我是不大清楚,我只不過是收到一封邀請函就來了。」
流光看了他一眼,突然恍然大悟地:「啊!你就是那個瑞特!」
「我不是什麼瑞特!怎麼沒人聽得懂我說的話,」他有些洩氣地嚷了起來。「我不叫瑞特啊,要是真的要叫我的英文名字,那麼我叫約翰,John!」
流光笑了,明亮的笑容教他看傻了眼!突然覺得她喜歡叫他什麼都沒有關係,就算她叫他阿貓阿狗他也無所謂了。
「你不知道嗎?瑞特不是你的名字--應該說不是你真正的名字,而是一種稱呼。」
「不是名字?是稱呼?」他摸不著頭緒。
「瑞特是Writer,作家、書寫者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會錯了意,連人家的發音也搞不清。Writer真要變成譯音也該譯為「外特」而不是瑞特。有人的名字會叫外特嗎?他的英文程度實在是--唉--
「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稱呼你為『書寫者』嗎?」
他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大概因為那是我的職業吧。」
流光微微一笑搖頭。「不只如此唷。」
「那是為什麼?」
「等你見到拉薩路你就知道了。」
拉薩路,整個晚上都聽到這個名字,但是他除了知道拉薩路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之外,其它的一無所知。他靠在鐵條上努力想像拉薩路的模樣,腦海中卻晃過流光與男人親密談笑的光景。他轉身看著流光,還沒意識到自己想問什麼的時候,問題已經問出口了。
「流光,你和拉薩路是一對戀人嗎?」
流光沒有回答,她只是低下頭,彷彿在思索些什麼,然後再度抬起頭看著他。
「嗨,已經很晚很晚了,你不累嗎?」
當然很累,只是流光不說,他自己都沒感覺到那種深沉的疲倦。一聽到「累」這個字,他全身上下的氣力突然全都消失了似的!整個人靠在冰冷的大理石牆上動也沒辦法動一下。
「是有一點--」
流光理解地點點頭,微笑地看著他。
「你要不要回去睡?」
「回去?再走幾千個階梯?!」他驚恐地瞪大眼睛。「殺了我吧,我才不要。」
「那怎麼辦?這裡很冷的,你在這裡睡覺可能會冷死唷。」
在冷死和累死之間他寧可選擇冷死。於是他靠在鐵條上,頭埋進大衣裡,睡眼朦朧地看著流光,意識漸漸消失地喃道:「你實在是個很美麗的女子……」
流光那微笑的眼映入他的眼簾,那是他最後一個印象,耳畔似乎還聽到流光的歎息--
為什麼歎息呢?!那麼美麗的人,那種美麗幾乎已經是一種罪惡了啊,怎麼還有資格歎息?上天造人的時候多麼不公平啊!給了流光那麼美麗絕倫的形象,有些人卻平凡得不屑多看一眼,有些人甚至醜惡得連上天也要遺棄!為什麼歎息呢?中性天使……
第二章
黑暗之章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了。我到底是怎麼離開塔尖的,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如果是有人把我給抬下來的,那麼那個人鐵定是個宇宙無敵的大力士,因為那塔尖真是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