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沈亞
克航放下報紙,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和殷唯斌出去?」
「嗯。」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隱瞞的,不過心裡仍有些責怪克琦多嘴。
「我聽說他是個很花心的男人。」
「是嗎?」
克航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直直地望著她:「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我是不是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問題,卻是她最難回答的一次。
過去她從無須擔心傷害到別人,可是克航不同,他是真的很認真!不能說她一點都不受到他的感動,他的癡心和專注狂烈到令人害怕!
「岑大哥——」
「不要叫我岑大哥,我有名有姓,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叫?」
樂雙進退兩難地愣在當場不知如何回答。
克航毫不放鬆地盯著她看;「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很喜歡你,為什麼你連一點反應也沒有?處處拒絕我,躲著我,你知道我痛苦嗎?如果我哪裡做錯了,請你告訴我,我可以改啊!只要你不要再對我那麼冷淡!」
「那不是你的問題。」
「那到底為什麼?」
樂雙煩躁地掠了掠頭髮。「我不知道,你這樣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跟你說!」
「你是不是愛上殷唯斌了?」
「請你不要問我這種問題好嗎?你不覺得那實在很荒謬?」
克航乾笑兩聲:「是啊!的確很荒謬!光是看看我就知道到底有多荒謬了!」
她不知所措。
若真的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心,她大可叫他滾;若真的沒有半點感動,她不必站在這裡不知所措——
「如果我真的半點機會都沒有,請你告訴我,我會死心的!」他閉了閉眼,表情十分痛楚,彷彿等待著死刑的宣判。
在這個時候她才明白,原來人性是很複雜的;以前只有單純的喜歡或不喜歡,現在卻摻雜了許多別的因素存在!而她不見得真的能夠肯定自己在心裡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她無奈搖頭:「我很抱歉,可是我真的無法給你任何答案。」
「那是不是表示我還有一點希望?」
她歎口氣,望著他剎時明朗起來的表情。「我好累,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談了?」
克航沉默了一會,神態輕鬆了許多。「好,我不逼你,可是我不會放棄的,到時候你仍要給我答案!」
說完,他轉身進房,留下她一個人在客廳苦苦思索——
她沮喪地坐在沙發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
然後一點小小的星芒在電視機的上方漸漸成型——
她瞠目結舌,銀芒包圍中,葉子坐在電視機上同情地望著她。
「葉子!你嚇死人了!為什麼這樣突然跑出來?」她鬆了口氣,那震撼仍留在心底——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妖精這樣出現的!
她居然和一個妖精相處了這麼久!
荒謬?到底什麼才是真的荒謬?
「荒謬還有分真的和假的?我以為荒謬是個形容詞。」他跳了下來說道。
「不要讀我的內心!」她警告:「我很討厭這樣!」
葉子歉然微笑:「對不起!不過你所發出的訊息實在太明顯,很難忽視。」
樂雙揮揮手,表示接受他的歉意,現在她沒心情生氣,煩躁和不安整個控制了她的心神!
「真可惜我幫不上你的忙。」
她苦笑抬眼。「就如同我幫不了你是一樣的。」
葉子走到她的面前坐下。「人很複雜吧?」
「的確十分複雜。」
「弄懂和弄不懂都一樣辛苦,所以『人』很難做。」他的語氣深表同情。
樂雙忍不住笑了起來。「妖精就沒有這種苦惱嗎?那妖精們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妖精比人類單純得多,愛怨都很分明,你可以說我們很『單行道』和『單細胞』。」他居然十分一本正經地說道。
樂雙笑著搖搖頭,忍不住撫了撫他的短髮。「我還以為『單行道』和『單細胞』是用來罵人沒大腦的形容詞呢!讓你一說倒成了讚美詞了!」
「單純沒什麼不好啊!」他睜大雙眼,十分不可思議似的。「能單單純純像孩子一樣活著多好!何必楊那麼多?你沒聽過人生苦短嗎?」
「那要看什麼樣的人生,有的是人生苦長也說不定,真能當一輩子愚夫愚婦就是人生苦短了。」她感歎地說著,百感交集。
葉子很有同感地點點頭:「那倒是真的,還是像我們這樣好一點。」
「一生只愛一個人的理論在現在的社會裡幾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幾乎不可能』和『絕對不可能』是有所差距的!」
樂雙苦笑:「只有像你這麼單純的人才能做到那一點!現在的人都太複雜了!」
「你迷亂了。」
她望著他,搖搖頭。「和你說話很恐怖,洞悉力太強讓人有種透明的感覺。」久久她又抬眼。「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連你也不喜歡殷唯斌?」
葉子猶豫了好一會兒。「因為和那種人談戀愛,你鐵定要受到傷害的!」
「為什麼?你甚至還沒認識他,就已經把他否決掉了!我不覺得他有什麼不好,更何況我現在和他只是朋友!」
「你是想說服我還是說服你自己?」
樂雙頓時沉默下來。
她不知道她是想說服誰,更不知道為什麼要替他辯駁些什麼,他們並不熟悉,只是普通的朋友!
她早已過了叛逆的年齡了不是嗎?難道只因為他們的反對,她就必須證明自己的眼光沒有錯?
「你的確是迷亂了。」葉子歎息,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我不能給你什麼意見,因為那是你的生命,我只能祝福,希望你懂得保護自己不受任何傷害!」
「那你呢?你怎麼辦?」
他攤攤手,苦澀地望著克琦的房門。「我不知道。其實單純也是有壞處的,比如說不懂得轉彎,總是直來直往的,現在我正身受其害。」
在夢裡,她笑得好開心!
有好多好多銀色的星芒在天空飛來飛去,她一伸手就可以抓到一個;星子頑皮地在她的掌心跳舞,好久好久才又飛了回去,而她的掌心,仍有一點點冰冰的、清涼的感覺!
彷彿仍聽見有人說:你為什麼哭?別哭了!我摘星星給你玩好不好?
那是在黑夜裡,一張模糊的面孔——
他笑起來好動人,那雙亮銀色的翅膀每次一揮動,就會有亮亮的銀粉落下來,她偷偷地藏了許多放在口袋裡,回家之後給其它小朋友看,他們一定好羨慕她——
他說我們來打勾勾,你絕對不能忘了我喲,等你長大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她哭了,不想走啊!真的不想離開,可是爸爸媽媽一定會擔心的!
你來我們家住好不好?她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問,少年只是微笑搖頭——
她又哭了!他們都說她騙人,說她是個小瘋子,他們不相信有他的存在,他們說他一定是個可怕會吃人的鬼!她忿怒地在口袋裡翻找,可是沒有銀粉,什麼都沒有!
老師到家裡說她可能是受驚過度,很不合群,很不乖,叫爸爸媽媽不要讓她上學——
他一直微笑著說:我們來打勾勾……臉呢?
臉呢?
他為什麼會沒有臉——
她猛然睜開雙眼,驚出一身冷汗!
夢見什麼已經在睜眼的那一剎那全然忘記,可是那種悲哀——那種絕望的恐懼卻一直留在心裡!
不知道多久沒做這種噩夢了!
記得在多年以前,當她在夢想與現實之間掙扎時,有一陣子,她以為自己會崩潰!總在夢裡被不知名的東西追逐,醒來之後無助地哭泣!
她摸了摸自己的雙頰,又是滿面冰冷的淚水——
到底夢見什麼了?
苦苦思索,卻不得其解。
「做噩夢?」
她轉過頭,樂雙躺在身邊輕聲問道,臉上了無睡意。「還沒睡?」
樂雙坐了起來:「嗯,才剛躺下一會兒。」
「對不起,吵醒你了!」
「沒關係,反正我也睡不著。」
克琦仍有點惺忪,心頭餘悸猶存地閉了閉眼。「幾點了?」
「快三點。」
「還這麼早!」她呻吟,知道自己不太可能再睡著。
「煩葉子的事?」
「為什麼這樣問?」
樂雙微笑:「除非我們才認識,否則不可能看不出來。」
「有那麼明顯?」
「的確有那麼明顯。」
克琦煩躁地苦笑:「我總是學不來偽裝。」
「沒什麼好偽裝的,反正事情就是這樣,偽裝不來的。」
她歎口氣。「我不知道,現在什麼事都混雜在一起了,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全不知道,這種感覺很恐怖!」
「你迷亂了。」他學葉子的口氣,然後忍不住地笑了起來。「真弄不懂,葉子是個很單純的妖精,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單純!」
「或許是因為太單純。」她無奈地攤攤手。「對他來說一切都太容易,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其它的事情一律不必考慮,簡單得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倒覺得他很懂得次序,而你反而有些本未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