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沈亞
大夫留下幾帖藥,說是略盡綿薄之力,銀兩也不敢收便走了。
他狼狽地望著床上面如槁木死灰的少女,再一次喘息地抱住自己的頭——
「戰野……」燕丫頭輕歎一聲睜開眸子,看見他,她露出一朵虛弱的微笑。「你真的在……我以為是夢……」
「不是夢,我就在這裡。」
她臉色慘灰,眸子卻閃爍著欣喜的光芒,她努力伸出手想碰他的臉,手卻沒力氣抬起來。
「你是單戈……也是戈捕頭……我識字不多,但我會寫這幾個字,我好笨,竟然沒早點看出這中間的線索……」
「別說話,你得好好休息。」戰野握住她的手,僵硬地露出笑容。
單戈二字合起來就是個「戰」字,連三歲小孩也猜得著的謎語;當初他到底為什麼這麼做?為什麼不叫張三?不叫李四?他不想去思考其中的曲折,不想去思考為什麼戰青連這麼簡單的提示也沒看出來。
「不用……」燕丫頭慘笑著搖頭。「我自己知道,很快我就可以永遠休息了。」
「別瞎說!剛剛大夫來過,他說你的傷不礙事!」他的頭又開始痛了,看著燕丫頭那受盡折磨的臉,他的心啊疼得扭出血來。
「你看……」燕丫頭輕輕晃晃自己的手,讓他看腕上的草環。「我一直留著……」
他認得,從銅牛山寨的大門上救下她,他就看到那草環。
他沒忘記,就像自己懷中一直藏著那幾顆糖葫蘆,就像他一直藏著的幾朵頭花一樣,她也將草環帶在身上,整整十年。
「我一直等著……」燕丫頭氣若游絲,輕輕地說著:「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來娶我當新娘……」她說著,閉上了眼睛,但又想到什麼似的猛然睜開眼睛,認真地開口:「但是……但是早在我知道你是戰野之前……我就喜歡你……在水池邊……我要你知道,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戰野……而是因為你就是你……」
「燕丫頭……」
她的手,自他手中滑落,她的面容看起來像是死了,唇角卻帶著笑意,因為她終於將那件很重要的事情說完。
戰野的心漏跳了一拍,撲到她面前,恐懼地輕探她的鼻息——還好,還有氣,雖然那麼微弱,雖然彷彿隨時會失去她,但不是現在。
戰野喘息著,他的頭好疼啊,疼得他眼前一片黑霧!他顫抖著起身,跌跌撞撞地離開那裡,連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衝出門的那一剎那,他仰頭低吼!兩行淚水滑落他的頰,滾燙的淚,像他不停翻攪的心。
那吼聲,敲痛了銀姑的心。
銀姑想喚他,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能歎口氣,無言地凝視躺在床上的少女。
真是老天作弄人!這少女該是戰野小時的童伴吧?說是小時童伴未免簡單,光看戰野的眼神,誰都清楚戰野對這女孩的感情非比尋常。分開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相見,卻是此般不堪的景象。
「唉……」戰青歎息的聲音傳來,他遠遠坐在一旁,已經許久沒發出任何聲音。
銀姑來到他身邊,輕輕地撫著他的肩。
「他總有一天會瞭解你的難處的。」
「不會有那麼一天。」戰青忍不住一抹老臉,粗嘎地開口:「我也不敢奢望會有那麼一天,就讓他恨我吧,是我這個做爹的不好,是我對不起他們母子。」
銀姑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失聲驚呼:「戰野他……他該不會又回銅牛山去了吧?」
戰青呼地站了起來,臉色微變。
「哎啊!我怎生這麼糊塗!我不能再讓他去冒險了!」他說著,轉個身倉皇離去。
***
「沛哥哥,別老是繃著一張臉,來,我再替你倒杯酒好不好?」水仙嬌笑著斟了杯酒捧到他面前,楚沛看也不看一眼。
水仙無所謂地聳聳肩。「你不喝也行,不過我有個秘密……」她斜睨楚沛那張不耐煩的臉。「很重要的喔,關於銅牛山的,也關於燕丫頭的。」她拖長了尾音,冷笑著迎上楚沛焦急的眼光。
「什麼秘密?」
「哼!只要是關於燕丫頭的你就想知道了是吧?這秘密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跟銅牛山有關,另一個是跟燕丫頭有關,你說你想先知道哪一個?」
「你!你到底說不說?」楚沛火大起身。「別賣關子!」
「想知道也成,你先喝了這杯酒。」水仙笑得極為嬌艷,玉手纖纖將酒杯送到他唇邊。「喏。」
楚沛無奈地喝下酒,隨即推開酒杯。「現在可以說了吧?」「好啊。」水仙笑吟吟地:「我知道單戈是誰,我聽過他的名字。」
楚沛蹙起眉。
「你也看出來了吧?那傢伙不是一般人。」
「快說!」
水仙張口,正要說話的時候房門被一腳踢開打斷了她的話。
戰野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朝水仙伸出手。「拿來。」水仙挑挑眉。「拿什麼?」「解藥。」
「解藥?什麼解藥?」楚沛一頭霧水。
「你用什麼毒傷了燕丫頭,就交出什麼解藥,不然我會殺了你給燕丫頭陪葬。」
楚沛為之一震!他猛然轉頭瞪著笑吟吟的水仙。
「你傷了燕丫頭?」
「哼!是又怎麼樣?」水仙滿不在乎道:「我想傷誰就傷誰,你們又能奈我何?」
「你!快把解藥交出來!」楚沛憤怒地吼道。
「我偏不!」水仙愉悅地笑著,明媚的眸子裡寫著冷酷的笑意。「我就是不交!我就是要看著那丫頭慘死!那是什麼毒你們知道嗎?那是我師父精心調配的四十九日化骨散,四十九天之內她全身上下的骨頭會一一粉碎,皮開肉綻、腸穿肚爛,可是呢,偏偏死不了,你們那麼疼她,倒不如賞她個痛快,免得她生不如死!」
戰野的劍刷地筆直抵住她的頸項。
「給我解藥,不然你就先下去給燕丫頭探路。」
「好啊!」水仙的臉上沒半點畏懼。「你殺了我啊,我活著的一天她就有希望,我要是死了,她可就真的半絲希望都沒有啦。你殺啊,你要是捨得她死的話就殺了我!」
「你——」戰野怒視眼前的少女,怎麼也想不到水仙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卻有一副如此狠毒的心。
「要怎麼樣你才肯把解藥交出來?」楚沛深吸氣,強忍滿腔的怒氣問道。
水仙嬌俏愉快地笑了起來。她推開單戈的劍,風姿綽約地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微笑道:「這個嘛……讓我想想……」
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抬起眼,深思地打量著戰野。
「我問你一件事,你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你跟那死丫頭老早就認識了是不是?」
換了平時,他半句話也不會說,但此刻燕丫頭的命在水仙手上,他只得強壓下脾氣冷冷開口:「是。」
「瞧你對她如此情深意重,想來你們過去一定有很深的交情。」
水仙說著,眼睛飄向一旁的楚沛,他臉上貨真價實的痛苦給了她極大的快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教人痛不欲生?
水仙笑了,她嬌媚地轉向戰野,溫柔而又飽含深意地開口:「我的條件很簡單,我要你娶我。」原本只想五五分賬,但現在價碼不同了,現在她要全部,連他的人、他的血肉也不放過。
戰野猛然轉向水仙。
「你做夢!」
「如果我得做夢才能得到你,那你也只能在夢中才能見得到那死丫頭了。」水仙陰狠微笑。
戰野一窒!
水仙開心地笑了起來,嬌媚的聲音像是冰刀一樣劃開戰野與楚沛的心。
「我要你娶我,意外嗎?燕丫頭一輩子都得看著你另娶他人,她活著會比死還痛苦。你呢楚沛,你得看著燕丫頭痛苦一生,就算你娶了她,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卻得不到她的心。你們不讓我好過,我就要你們三個人陪著我痛苦一輩子!這就是我的條件!」
戰野只考慮了三秒鐘便點頭,速度之快,連水仙都覺得不可思議。
第九章
「你瘋啦?迎娶屠水仙?你不如先從我墳上踩過去!」戰青氣得七竅生煙,如果他真的有墳,現在也氣得從墳裡跳出來了。
「你有什麼資格反對?」戰野冷冷開口。「我只是通知你,讓你備齊人馬上山。」
「你不是真心想娶她?」戰青的臉突然又鬆了,他搖搖頭。「趁著大喜之日動手固然是個好計,但……」他瞄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燕丫頭。「丫頭要是知道,恐怕會很難過。」
「所以不能讓她知道。」
戰青歎口氣,蒼老的神態看起來憔悴疲憊至極,他沒力氣跟兒子爭辯,因為實在累了。
這幾天,大內寶庫發現失了好幾樣東西,近日內也只有他進去過。他躲躲閃閃、遮遮掩掩,卻也知道早晚要東窗事發,到時候若還沒剷平銅牛山取回寶珠,任他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掉。他無所謂,怕只怕連戰野也牽連在內。
「燙燙燙!」銀姑用身體抵住門進來,臉上推滿笑容道:「來來來!剛煮好的雞湯,這幾天你們父子倆也夠累的,快趁熱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