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沈亞
尋常人家的孩子,打打鬧鬧原是常事,就算是柔然皇室,打小也鼓勵孩子們互相挑戰,培養戰鬥力。只是換成狼歌與狼夜,卻渾然不同了,她甚至不能讓狼歌回護弟弟——
雁歸回頭,看著哭得滿臉淚水的兒子,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上前緊緊擁抱住兒子,哽咽地搖頭。
「不是你的錯……是娘錯了!娘不該……不該拿狼歌去換那該死的太平!」
狼夜一臉茫然的淚水,不懂母親所說的話。
「你現在還小,也許聽不懂娘說的話,但你要記住,柔然能保平安,咱們母子現在還能活著,就是狼歌拿一生幸福換來的。」雁歸含著淚,仔細地盯著兒子的眼說道:「狼歌終身不能動情,不管是對你、對我都一樣,不然她會死。你也不想歌死的,對不對?」狼夜傻傻地點頭,他不明白母親的話,但他不想母親傷心,不想狼歌死去,所以他還是點頭,將母親的話像是刻印一樣刻在心上。
「別讓狼歌動情,不管發生什麼事。如果你要狼歌好好活著,那麼就別讓她動情!」最後一句話,到底是說給狼夜,還是自自己聽的?雁歸夫人苦苦歎息,知道這要求對誰來說都太難,更何況狼夜不過是個年方十二歲的小孩子。
怎麼能讓一個人不動情?狼夜真的傻眼了,只能怔怔地望著母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不能動情的意思是什ど?是不許狼歌喜歡任何人、任何東西嗎?可是狼歌明明誰都喜歡,樣樣都愛,又怎麼能叫狼歌不要動情?
「夫人……」紅葉突然來到雁歸身邊,壓低了聲音靜靜開口。「他……來了!」雁歸一震!咬著牙放開孩子。
「你先帶狼夜進去。」
「奴婢遵命。」
狼夜蹙著眉,不明就裡地望著母親。是誰來了?為什麼母親看起來那麼不高興?
「紅葉,是誰來了?」
紅葉與狼夜頻頻回頭,望著雁歸夫人挺直的背影,紅葉歎了口氣。夫人真是命苦,這就是所謂的紅顏薄命吧?雖然夫人向來冷峻,但紅葉知道她其實是極為堅強善良的女人,只是命不好。
「紅葉?」
「小少爺,您就別問了……」紅葉歎口氣,正好與踏出門口的薩多奴碰個正著。「總管……」
「他來了?」
紅葉垂眼點頭。
「是。」
薩多奴站在長廊之下,靜靜地眺望著不遠處的荷花亭。兩條黑色人影,只像是翳影,落在荷花池裡激不起任何漣漪,卻在他心裡掀起軒然大波。
十二年,柔然年年都來特使,她避著不見也已經十二年。儘管十年之期早已過去,但她怎麼打算呢?到底是他不讓她走?還是她自己不願走?特使們來來去去,每次都附上雪白信箋一封。第一年,上面寫著:三百六十載。第二年,上面寫著:七百三十載。
今年的信箋上寫著:四千三百八十載。
「如果,你想回去,我會同意。」他靜靜開口,面對著荷花池,聲音裡有壓抑的痛楚。
雁歸無言。
今晚的月色很美,淒淒冷冷的照在荷花池上,殘枝搖曳的荷花骨,像是一縷一縷青光下的幽魂。他每年來問她一次,都是同樣的問題。
十二年,十二封信箋,十二個問題。
雁歸歎口氣:「我們不回去。」
他猛然回身,就像過去一樣,眼底再度燃起一絲希望。
「你什麼時侯才要告訴我,你願意永遠留在我身邊?」
此時此刻,他不是應德皇帝,她也不是柔然皇后。此時此刻,他只是個苦求愛情多年的男人,而她卻是個心如止水的女人。
望著雁歸那帶著同情的眸子,他心痛如絞!這麼深的愛,卻只能換來她這樣的眼光。他為什麼醒不過來?天下絕美女子何其多,全都是屬於他的,但他卻偏偏愛上不屬於他的女人!
「雁歸……到底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分一點點感情給我?你不肯走,難道其中沒有半絲對我的情意?我待你還不夠好嗎?兩個孩子我同樣視如己出啊。如果你連一點點感情都不能給我,那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走?!」
月色照在雁歸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透著一絲淒美的光芒。
「如果我們在這裡給你帶來痛苦,我們可以走,只是不回柔然,哪裡都好,我們跟薩多奴可以在別的地方落地生根。」
「你明知道我沒有辦法放你走!」他壓抑地吼道。
是的,十二個問題,其實要的只是答案,只是她沒打算走的答案。不管她怎麼回答,他都沒辦法放她走!就算這一生只能遠遠看著、遠遠聽著、日夜想著,他也沒辦法放她走!
雁歸轉身離開那裡,雪白的信箋緊緊握在掌心,熾熱的溫度燒痛了她的手,再也不能假裝的冷靜從她眼中破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水,滑落在衣襟上。
他回頭,看著雁歸的背影。天,飄起了細雪,落在荷花池中,盪開了一圈又一圈的回光,映著月色,美得教人心痛!
是了,他是天朝的應德皇帝;天朝的皇帝,卻愛上狼族的皇后。上蒼作弄,不過如此!
他想過,想了十二年,越想越覺得被禁錮已久的心,老早飛得遙遠!但雁歸不愛他……雁歸對他有的只是同情、憐憫,或許還加上國仇家恨所帶來的厭惡。
他要怎麼說?怎麼說當年他會決定休兵,為的也是她呢?他要怎麼說得出口,說他大動干戈,為的竟是一名女子?終於得到雁歸了,漫長十二年,近在眼前,卻也遠在天邊。對雁歸來說,他連名字都沒有……他只是皇帝。
天朝的應德皇帝。
三年後
正月冬獵
細雪飄落在偌大的獵場,東方是紫竹林,正前方是一大片黃沙漫漫,而西邊的小徑可以直達遠方的窩桐山,上百匹神驍良馬聚集在獵場最前方,馬匹不安地噴著氣,雜杳的馬啼聲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皇帝與貴族們坐在高台之上,眺望著獵場中的景況。這是一年一度的狩獵盛事,皇室中所有子弟幾乎全都出現了,希望能在皇上面前奪得頭魁。
狼歌與狠夜也在人群中,他們的身影並沒有被淹沒,不管走到哪裡,他們出色的外貌總令他們顯得與眾不同;而他們頭上所戴的狼族獵帽,跟帽上色彩炫麗的獸毛花翎更是明顯得讓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狼王的雙生子如今十五歲了,出色絕美的外貌以及特殊的身份讓他們不管走到哪裡都能吸引無數目光。
「你待會兒不准跑出去!知道嗎?」狼夜對著狼歌大吼,馬匹的雜杳聲中,狼歌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聽見了,只是故作無知狀。狼夜火大地瞪她。
「別忘了我們的身份!娘吩咐過,不許我們喧賓奪主!」
狼歌還是笑嘻嘻的。
「真該死!」
狼夜策動馬匹來到狼歌身邊,想拉住狼歌的馬韁,誰知道就在他靠近的時候,狩獵開始的的號角聲突然響起,上百馬匹頓時瘋了似的往前衝!狼夜的馬嚇了一大跳,他還沒控制好驚慌的馬匹,狼歌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狼歌!」狼夜急得四處張望,只是眼前塵土飛揚,他怎麼看得見狼歌的影子!
遠方負責釋放野獸的將領已經將幾匹鹿以及數址隻狐狸放了出去,頓時群獸亂舞!獵犬們聞到獵物的味道,興奮地不停往前衝,簡直就是一場大混戰!
獵場上還有獵鷹、獵犬,再加上馬匹、被追捕的野獸等等,亂成一團,頓時箭矢滿天亂飛,吼叫咒罵的聲音此起彼落。
很快的,野獸們發現了竹林以及西邊可以脫逃的小徑,不一會兒工夫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後面追捕的人們也散開了,黃沙慢慢平息,獵場上竟然只剩下狼夜一個人沒好氣地吼著:「狼歌!」
高台上的文武百官搖搖頭。這位柔然王子顯然是個大草包,都已經十五歲了還是離不開姐姐。聽說他琴棋書畫樣樣奇糟無比,連奉命前去指導的大學士也無能為力。
雁歸夫人遠遠地坐在角落裡,聽著文武百官歎息的聲音。她臉上不動聲色,清澈的眸子靜靜地望著遠遠超過自己期望的兒子——
是了,將來狼夜會成為一代名主!天朝人認為狼夜是個笨蛋,這正是她所希望的……日子就快到了,屆時天朝人會很樂意讓他們離開,畢竟一個草包狼王,對他們來說永遠都是利多於弊的。
遠遠的,狼夜似乎也意識到母親的眼光。他轉過身來,做個無奈的手勢,垂頭喪氣地慢慢策動馬匹離開獵場。
多麼聰明的狼夜!
「那邊那邊!皇上,您瞧!四皇子已經逮到一頭小鹿了!」文武百官頓時歡聲雷動起來,只見四皇子得意洋洋地提著鹿頭而來。
應德皇帝的眼光卻只是望著遠方……他心目中的繼承人呢?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想必在狼歌身邊吧?應德皇帝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後方,端靜的雁歸夫人默默地坐在角落裡。意識到他的眼光,她微微抬眉,彷彿回應著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