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沈亞
她不想拿普立茲獎,也不是自暴自棄去送死。
她去那裡是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
不管他們相不相信,她之所以會到那裡去,為的只不過是求生存而已。
時間:六月份地點:中東某小國悶熱的天氣--那是一種悶得似乎連空氣都停止流動似的悶!令人汗流夾背,汗水不斷自額角滴落到眼裡,連眼睛都紅了,卻是無處可逃!
漫天的塵沙,飛揚在空氣中。衣服上、帽子上,彷彿連呼吸都是沙子,剛開始,你得不斷將口中的沙石吐出來,可是久而久之當舌頭也乾燥得和沙石沒兩樣時,這種過程也大可以免了。
吵雜的人聲。和都市那種吵是不同的,那充斥在耳中的喧嘩有種不安和惶恐,每個人都不知道明天會如何,也許下一顆子彈穿透的將不是別人的屍身體,而是自己倒霉的心臟;在這種情況下,某種嗜血狂歡的味道,淡淡的飄揚在每個人的鼻尖。
遠處的槍聲,有些像家中播放的槍戰片,大可不必理會,久了也就習慣了。這實在沒什麼,至少他們都很清楚每把槍的射程,打到市場來可能是明天、後天或下午、晚上的事,總之不會是現在。
只要不是現在就不必理會那麼多。
然後便是酒吧。
在這種地方,酒吧是不可或缺的地方,每天都有無數士兵醉醺醺地被強壯的酒保丟出大門,夜裡又抱著可怕的頭痛走進門。
這幾乎已是個變相的精神治療所,不什麼精神大夫都有用,更何況戰地的醫師全忙著救死人、救活人,沒時間救精神病。
這也是消息流通最快、情報最齊全的地方。只要你小費給得夠多,酒保看你夠順眼,你甚至可以得到許多匪夷所思的小道消息。
包括下一個到這裡送死的記者是男是女,能活多久。
「意思是我將和兩個黑頭髮的芭比娃娃一起工作」他以窒人的冷靜低聲說道:「他們居然要我當兩個女人--兩個不知死活女人的保姆?」
「唔。」酒保大胖幾乎是同情地交給他一杯雙份的威士忌:「有你在也許她們能活得久一點。」
「想都別想!下一班飛機是幾點?」
「你就那麼肯定不會墜機?」一個冷靜的聲音在門口問道。
他重重地、厭惡地、不耐煩地詛咒一聲:「該死!」
她們的出現吸引了全酒吧,包括酒吧外十公尺內所有男人的視線。
這並不表示江維德和席小森是對天仙美女,這只表示那裡有多缺乏女人--女人已列為珍貴物資的一種。
「你是林捷?沙漠旅館的人告訴我們,你在這裡。你沒來接機。」最後一句是有力的指控。
他轉過頭來瞪視著她們:「如果期望紳士風度,最好搭下一班飛機滾回文明社會去。」
「恭喜。我們將和這支標準男性沙文主義的豬一起工作!」小森喃喃地以中文說道。
林捷冷笑地瞪著那張甜美的娃娃臉:「恭喜,你今年幾歲?十五?還是十六?台灣的女權意識已高漲到這種程度了嗎?那麼這兩隻不知死活的小兔子!」他以清晰的中文回敬。
維德則以冷血殺人的目光瞪視著他,他不甘示弱地回視,小森則好奇地東張西望。
酒保大胖笑嘻嘻地倒了兩杯蘇打水打破僵局:「來!來!我請客,歡迎你們來到中東戰場。」
「汽水!」小森歡呼一聲奔上吧檯一口氣喝光它:「天哪!簡直是瓊漿玉液!天知道旅館的人給我們喝的是什麼,我知道這裡產石油,可是我不知道他們的水居然比石油還難喝!」
「以一個明知道自己是來送死的人來說,你的精神倒真的是不錯。」林捷忍不住笑了起來,小森的樣子頂多二十歲,很難想像她是有正式的記者身份的。
「請你不要開口閉口死啊死的好不好?」小森咕噥地將汽水送到維德的手上:「難道人在不毛之地就非得變成野蠻人嗎?」
維德輕笑,眼前這個男人的確很有山頂洞人的蠻氣!
林捷歎口氣。到這裡一個月,他已瀕臨崩潰邊緣,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現在還有幽默感,等過個十天半個月--不!只要一個星期或者三天就夠了,只怕到時候她們會哭著要回去!
「我是認真的,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我幫你們訂下一班的飛機票,你們趕緊回去吧!」
「想都別想。」完全沒有商量的餘地。
他望著小森,她笑嘻嘻的,眼裡卻是同樣的倔強:「維德怎麼說怎麼是,我們是同進退的。」
「小姐們!這兒不是兒童樂園,更不是購物天堂香港!這裡是戰場!中東戰場!」他叫了起來。
維德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誰規定女人不能上戰場採訪?」
「天哪!」林捷拍拍額,煞白了臉,這女人簡直是--不知死活!這四個字已經用了幾次了?
酒保輕咳一聲,小聲地對著她們兩個開口:「你們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們?少說有一百隻!這還是保守估計,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該明白我的意思。」
維德及小森望了望四周,事實證明他說的是實話。
這是早已預料得到的事。
戰地中通常只有三種女人:軍妓、護士及無法離開的婦人,而這三種合起來,還不到當地軍人數目的三分之一。
像她們這種年輕的女人,不管是何種身份,待在這裡,只要稍不小心,無異是羊入狼群,想保住貞潔及生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是有備而來的。」
「哈!」林捷諷刺的笑笑。捉起她的手用力捏了捏:「這樣叫有備而來?我可沒看見阿諾史瓦辛格或是藍波站在你身後。」
「那這個如何?」她以小皮包抵住他的小腹:「你的上司羅斯先生給的,真貨假貨你心裡明白。」
小森笑吟吟地拉開他的手,安慰孩子似地拍了拍他的臉:「她不會一槍打穿你的,放心吧!羅斯說你比十個阿諾還好用,她捨不得。」
維德難得地笑了起來,看他那鐵青的臉色十分有成就感,她放下小皮包:「的確捨不得。」
「真他媽的該死!羅斯那個大混蛋!他怎麼會讓你們兩個傻蛋來送死!」他惡狠狠地詛咒。
「別這麼粗魯。」小森貪婪地端起他的酒杯啜了一口:「他也很可憐,我和維德只差沒在他的辦公室打地鋪。」
「反正我們來都來了,你再怎麼詛咒也沒用。」維德冷靜地接過小森手中的酒杯一仰而盡。
「那是我的酒。」他抗議。
酒保聳聳肩又替他倒了滿滿一杯:「的確是來不及了,我剛剛接到消息,機場已經封鎖了,談判失敗,內戰已經正式開始了。」
「真是恭喜!」他喃喃吟道,還沒拿到酒杯,她們已經一人一口又喝光了它。「你們可不可以停止喝我的酒?」他終於忍不住忿怒地咆哮了起來!
沙漠旅館。
「外電報道:十二日下午三點十分,沙侖爾將軍與叛軍領袖各發表聲明如下:沙侖爾將軍代言人穆罕威裡表示,叛軍領袖西沙沒有談判的誠意,不願意遵守條約內容,仍在邊境燃戰火,經多次警告無效,雙方的和談正式宣告失敗,軍方已發出通緝令追拿西沙,並正式展開圍捕叛軍的行動。
西沙則表示他們是為了自身的生存,並未違反任何協談的內容,要他們交出他們的生存之地是不可能的事。
西沙表示沙侖爾將軍是個違反傳統的獨裁者,絲毫不尊重他們邊界居民的生存權利,為了這一點,他們將抗爭到底,直到成功為止。」
收音機停了十秒鐘,傳來槍聲及雜訊之後又開始。
「綜合外電報導:十二日下午三點十五分。各國領事館均已做好撤退之準備,機場雖已封鎖,但他們仍將動用聯合國之力量強行撤離。撤退的行動已於昨夜開始,根據可靠消息人士指出,已有半數以上的領事人員及外籍人士安全的離開了……」
又是一陣雜訊。
「……A國記者巴爾於今晨七時被軍方逮捕,控以間諜之罪名,由於其領事人員已離開,目前兩國尚未開始交涉……」
終於在一陣模糊的機關鎗掃射聲之後,收音機完全失去聲音。
房間內的三個人神色肅穆的瞪著它,彷彿希望它突然起死回生似的。
過了十分鐘,他們終於宣告放棄,林捷走過去將收音機關上。
「這下真是痛快了,你們來得可真是時候!」
「既然你這麼討厭這裡,那為什麼不走?」小森不解地問道。
林捷冷哼一聲:「誰告訴你我不走?我本來訂好今天早上是飛機票,誰知道夜裡突然接到通知,說你們中午要來,你們人生地不熟的,難道叫我把你們扔在這裡,一個人先走?」
「看不出你這個人還滿講義氣的。」小森笑道。
「這下可好,想走也走不了了。」
維德看著眼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