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台北向日葵傳說

第5頁 文 / 沈亞

    「我在這裡。」他回頭朝聲音的來處喊著:「這邊。」

    老張焦急的身影很快出現,他的眼睛黑了一圈,那種神態看起來既滑稽又可憐。「你怎麼一大早就跑出來了?我以為你不見了,害我好著急。」

    「我睡不著,所以就出來找這裡。」初一指指前面的招牌。「我想早點過來。」

    老張在孩子的身邊坐下。初一的臉上有哭過的痕跡。他歎口氣,拍拍他的肩。「我們看看情況再說,如果你阿媽不想要你,『還是你不喜歡這裡那我們就回西門町去好不好?」

    初一靜靜的看著那招牌幾秒鐘才開口:「我阿婆希望我和我阿媽在一起的。」

    「你阿婆是擔心沒人照顧你,可是我可以照顧你。老張微微笑了起來。「你是我的徒弟嘛。」

    初一低下頭。「隔壁的阿婆說我不可以拖累你,他們說你已經快要娶新娘子了,如果我和你在一起,說不定人家就不要你了。」

    老張訝異地看著孩子,初一所懂的事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多。有時候很難相信他還是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子。」如果她不要你,那我娶她做什麼?」老張拍拍胸脯。「連一個孩子都容不下的女人會是什麼好女人?」

    初一笑了笑,聽他們說,老張是找了好久才找到有人肯嫁給他的,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又沒什麼錢,像他這種老芋仔本來就沒什麼人肯嫁,更何況是像他這樣以擦鞋為生的。

    「初一,你放心吧。」老張安慰地看著他。「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沒關係。」初一抬起頭,堅強地微笑。「反正我已經學會照顧自己了,萬一我阿媽真的不要我,我也可以擦鞋,現在我已經會自己賺錢了。」

    「傻孩子。」老張欣慰地笑了笑。你明年就要上學了,你不是一直想上學的嗎?如果沒人照顧你,那你怎麼上學?」

    初一還沒回答,對面酒館的門就開了,一名大漢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初一拉拉老張的衣袖。「有人出來了。」

    老張連忙站了起來。「等一下。」

    男人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幹啥?」

    老張僵硬地笑了笑。「借問一下,你們這裡有沒有一個叫春美的女人?」

    他掏出照片交給他。「我們是來找她的。」

    「春美?」男人看看照片,狐疑地瞧著他和初一。「你們找她有什麼事?」

    「我是他兒子。」初一突然站出來大聲地說著。

    「兒子?」男人蹬大了眼睛,怪異地看著初一。「你是春美的兒子?」

    初一點點頭。「我要來找她,是我阿婆交代來的。」

    男人愣了三秒鐘。「你等一下。」他轉身朝門裡大叫:「春美,春美啊,你兒子來找你了,春美。」

    「叫什麼叫,叫魂啊?」門裡的人紛紛破口大罵:「春美,起來,吵死了。」

    初一緊張地揪著老張的衣袖,睜大了眼睛等待著,過於幾分鐘,門裡出來了幾個女人——

    「做什麼?大清早吵什麼吵!」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人撐著一臉殘妝憤怒地吼道:「什麼事?」

    「不是,媽媽桑你看他們。」男人連忙比比老張和初一。「是他們說要找春美。」

    「找春美做什麼?」

    「那個孩子說他是春美的兒子。」

    老女人這才睜大了眼睛。「兒子?」她打量著初一和老張。「春美什麼時候有個兒子我怎麼都不知道?」

    「誰呀。」裡面又出來一個女人,她披散著頭髮,邋遢地邊走邊罵著:「吵死人了,我昨天搞到早上才『睡的……」

    「喂,春美啊,你兒子來找你了。」

    初一定定地看著這個女人—一這就是他的阿媽?她眼睛浮腫,披頭散髮,臉上的殘妝未卸,那個樣子活像個邋遢鬼。

    女人愣愣地看著老張身後的孩子。「我兒子……」

    「怎麼?連你自己有沒有生過小孩你都忘了?」媽媽桑厭惡地瞪著她「醉過頭了你。」

    初一鼓氣勇氣站出來,瞪著眼前的女人。「阿婆死了,是她叫我來找你的。」

    口口口

    他的母親是個酗酒的女人,酒精腐蝕了她的每一條神經,不筲是白天或黑夜,她的身邊永遠少不了酒瓶。

    初一看著她每天夜裡和各式各樣的男人擁抱,打情罵俏,出場或者就在酒館後面小房間裡親熱一—

    她看著他的眼神像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孩子守在酒館的門口,他就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的任人打罵,老鴇對他雖有一絲同情,卻有更多的厭惡。

    在這種逢迎賣笑的場所坐著個大頭似的孩子像什麼樣子,管區的警員來過許多次了,因為初一,所以「阿月酒館」顯得特別的突出,可是初一堅持不肯到後面去,那裡總有著女人的呻吟和男人放浪的聲音——他厭惡、憎恨聽到那種聲音……尤其是當春美待在那裡的時候。

    春美幾乎不曾和自己的兒子說過話,她有時會給他一些錢,夜裡,初一就睡在酒館後面的小雜物間裡。女人們對初一的存在充滿了好奇,可是春美卻不肯多說一個字,當然對初一更是絕口不提。

    初一漸漸明白,她根本不要他,如果他沒來找她,那麼她會將他徹底忘記。

    「初一,你到後面去可不可以?」老鴇厭惡地踢踢孩子的腿。「你擋在這裡我怎麼做生意?」

    初一抬起頭。淡淡地看下她一眼,他將腿收回來緊緊抱在胸前,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打算。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老鴇氣憤地低吼起來、四周人來人往,看著別家酒館門庭若市,而自己的酒館卻冷冷清清的就叫人生氣。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經知道她這裡有個孩子,更知道警察只要來臨檢一定不會放過這一家,他們當然不敢來,「死到後面去。」

    初一隻是低著頭無視於她的叫罵,他靜靜地縮在自己小小的空間裡,對外界的一切毫無感覺。

    「春美,春美,你給我死出來。」老鴇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出來。」

    保鏢粗暴地將初一從地上揪了起來。「叫你進去你是沒聽到是不是?一定要我揍你一頓你才高興嗎?」

    春美冷冷地倚在門邊:「是又怎麼樣?」

    「你自己看看。」老鴇憤怒地叫囂著:「這個死孩子就擋在這裡,誰還上門,我還要不要做生意,叫他進去他也不聽,你帶個孩子來我也不跟你計較了,可是他這個死樣子我們大家都不要活了是不是?」

    春美將保鏢手上的初一拉過來,那種眼神近乎怨毒。「進去。」

    初一動也不動。

    她冷冷地笑了笑。「不進去是不是?你以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她揚起手,啪地一巴掌打在初一的臉上,「進去。」

    初一抬起臉,清晰的五指印浮在他小小的臉上,他咬著牙不讓淚水落下來。「我不要。」

    啪——又是一巴掌。她竟然咬牙切齒地怒視著自己的孩子。「你不進去我就打到你進去。」她隨手抓起門邊的掃把猛力朝他頭上一敲。

    初一痛得跪了下來——卻沒掉半滴眼淚。

    「春美。」裡面另一個女人衝了出來,用力奪走她手上的掃把。「你做什麼?他是你兒子,你這樣打不怕把他打成殘廢?」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卻無視於其他人的眼光,藉著幾分酒意將心中的憤恨全都宣洩出來,「打成殘廢最好,這種孽種留著也沒什麼用,他就和他那個死沒良心的老子一樣,我看了就討厭。」

    初一抱著自己的腿,努力站起來,抬起頭瞪著自己的母親。「那你為什麼要生我?你這麼討厭我,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

    「你還說。」春美極端憤恨地揚起手打得他的臉偏向——邊,「你以為我喜歡生嗎?如果不是你阿婆死都不讓我打掉你,我早就打掉你了,還輪得到你現在說話。」

    「春美。」女人攔在初一的前面,不可思議的搖搖頭。「你跟孩子說這睚做什麼?你要是不喜歡,把他給我好了。你不要我要。」

    「阿嬡,你是瘋了是不是?」旁邊的女人們焦急地拉住她。「你自己家裡四個都養不活了,還要養別人的孩子?你別傻了。」

    「我就是看不慣她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生了人家,不養也就算了,還打成這個樣子,早也打晚也打,這個孩子早晚會被她打死。」

    「你要?」春美咯咯地笑了起來。「好啊,給你,只要不要再讓我看到他就可以了。」她說完,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便轉身走了進去。

    「好了好了,沒事了,別再看了,各人去做各人的事。」

    老鴇揮揮手將所有的人揮走。她心裡有些不忍,只好拿出五塊錢塞到初一的手裡,「別哭,去買糖果吃。」

    初一垂著頭,什麼話也投說,甚至不肯在人前落下半滴的淚水,他緊緊的握住那張五塊錢的鈔票——總有一天,他會拿更多的錢砸死這些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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