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沈亞
「是『華』,而且你應該叫我韓太太。」她平靜的糾正阿竹:「這件事我會打算的,你還是好好專心照顧好荊先生就好了。」
「我知道啦!可是如果他再對荊小姐那樣不好,我就會生氣啦,我有九個孩子也沒有那樣凶,他才一個女兒哩!荊小姐又孝順,他哦,太那個了啦!」
阿竹叨念著走向荊遠達。
華香梅望著荊遠達蹣跚的步伐,心裡除了感歎,還有一絲的遺憾。
當年她是希望他幸福的,或許她那時候根本就錯了,只是這時候才領悟到錯誤,未免太遲了。
幾十年過去了,物換星移。一切都和過去不同,他們也都各自有了兒子和世界,昔年大伙在一起暢談的人生志向和美好遠景,如今不過是水裡的一抹泡影。
當年她幾乎為他付出一切,而今日她再往回看也不認為她當年有什麼錯誤,如果有,也只是一份癡和一份年少的傻氣。
她的幸福不在他的身上。
在未見到他之前,她一直不瞭解這一點,而現在她知道,即使當年她決定和她一起走,她也不可能比今天更幸福。
她的幸福注定了是在那個性若頑童的男人身上。
現在才知道會不會太遲?——
樹叢邊有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她微笑了。
也許只要有所領悟,永遠都不會太遲。
※※※
「你收泰生當乾女兒?」她嚴厲的瞪著他。
他有些無助的點點頭。
「你為什麼收她當乾女兒?沒經過我的同意你竟然敢做這種事?」
「你不喜歡她?」他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
華香梅不悅地冷起臉:「我當然喜歡她,就是因為我太喜歡她,所以不想收她當乾女兒,女兒是要嫁出去的。
韓奇風連忙點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要她嫁到別人家當小媳婦?」
「不是啊!我就是想她當我們家的小媳婦所以才收她當乾女兒的嘛!誰叫你生的兒子那麼笨,又臭又硬像個大——石頭。」他連忙改口。
「什麼意思?我兒子?沒有你我——」她停住,柳眉橫豎地瞪著他,坐在一旁的男人手摀住嘴忍住悶哼的笑聲。
韓奇風抓抓頭、眨眨眼:「反正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嘛!收泰生當乾女兒,那個臭小子就非得好好待她不可,久而久之就會日久生情啦!」
「你覺得如何?」華香梅問身邊的方世城。
他輕歎口氣:「在這方面我不能提供你們任何意見,因為我也想要泰生當我的兒媳婦,我可不能背叛我自己的兒子。」
華香梅想了一想:「要是小拓真的不喜歡泰生,那我們可不是害了她嗎?」
「怎麼可能!」韓奇風接口:「我自己我會不知道?他一定會喜歡她的,要不然我花那麼多心幹什麼?」
「這會兒又變成你自己的兒子了。」她啼笑皆非。
「原來真是你讓泰生把那份英國的合約讓給你的?」
「當然!」他很得意。
方世城和華香梅不約而同的瞪著他。
他有些著急,連忙解釋:「我完全是一番好意,少了那份合約對『方氏』不過是少了一份俎上肉,可是少了那份合約『拓偉』可就完蛋了!」「
方世城搖搖頭:「我並不在意那份合約,可是現在泰生卻身受其害,公司裡的人都以為她出賣了公司,而且她最近和『拓偉』所簽的一張合約,也弄和滿城風雨——」
方世城將原委說給韓氏夫婦聽:「——所以我並不認為泰生會原諒『拓偉』,也就是說,你們想撮合令郎和她的事,恐怕是很難。」
「我兒子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否則我這個當媽的第一個不放過他!」她義正詞嚴。
韓奇風手支著頭:「我兒子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可是這種事他還不至於會做,我想他們二個人都被陷害了。」
「我也知道,可是——」方世城無奈的歎息:「我一個人的力量實在也保不住泰生。」
華香梅起身,走到方世城別墅的陽台上,望著遠處的青山:「看來他們可真是前途多舛。」
方世城起身來到她身邊:「如果今天遠達不是這個樣子,以他的才智或許可以幫泰生渡過難關——」
「只可惜他現在跟個廢人沒什麼兩樣。」
二人陷入回憶的沉默中。
韓奇風望著他們。
他們有共同的回憶,共同的朋友與歡笑。他和香梅在台灣認識,對於過去她從不多說,即使提起也是淡淡的帶過。
她必定在大陸上也有戀愛,而以她專情的性格,她必也永遠銘記在心。所以他的香梅總是嚴肅的,有距離的。
他無言的歎息,感情真是無法勉強的,他擁有她一輩子,卻連一丁點的愛都不曾從她身上得到。
「我來找你主要也是為了這件事,我們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得想想辦法才行。」
「我當然知道,可是試過那麼多次,我還真是有點灰心了。」世城深吸一口氣:「為什麼你不去見他?梅兒,如果遠達知道你也在台灣,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華香梅搖搖頭:「我不這麼想,如果我貿然出現說不定把他更推向記憶深處,到時——」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客廳中已沒有韓奇風的影子。
「我很意外你會嫁給像他那樣的人。」方世城坦承。目光回到她的臉上找尋昔日溫柔少女的蹤跡。
「不,沒什麼好意外的,他才是我這一生真正的愛人。」
方世城並不意外,他只是沉默的點頭。
二個老友默默相對,過去的歲月是真的流逝了,因為在彼此的身上,他們已找不到半點過去的痕跡了。
※※※
泰生筋疲力盡的回到她自己的辦公室,與其說她是去開會,還不如說她是去受批判的。
公司裡所有部門的炮口全對準了她,她盡了全力為她自己辯解,卻是效果不彰。「仇氏」雖然挽回了,可是卻也有人說這是欲蓋彌彰。
她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怎麼能說她是被陷害的?在沒有找到任何證據之前,她說這樣的話只會讓人認為她是在替自己脫罪。
什麼叫有口難辯?這次她完全能體會到那種感覺了。
沒有人敢支持她,連群智也被攻擊得只有招架之力沒有反擊之能,這次似乎所有的人都有備而來似的。
她苦澀地朝自己微笑,這次的鬥爭大會真的很成功。
「經理。」
何安琪推門進來,眉宇間掩不住得意之色。
這次開會,雖然她也被提出來,卻沒人對她那樣大肆攻擊,理由是:她的年資很深,假如要出賣公司不必等到現在,雖然她是韓拓的女朋友,但這是員工的私事。
多麼廉明的批判大會。
「什麼事嗎?」
安琪反手關上門:「我剛剛收到『拓偉』的傳真,他們似乎有一份和我們的合約要你看看。」
「哦?」她接過何安琪手上的紙。
乍看之下很心安,總算不是什麼麻煩事,這份合約是她親自簽的——
最後二條在她的腦袋裡轟然炸開!
群美的聲音在耳畔清晰的響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該相信誰了,我在偉平桌上看到那份合約,他試圖向我解釋——
原來如此!
她當時氣昏了,一直沒問她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她明白了。
她被出賣了!她是被自己的信任所背叛!
「拓偉」偽造文件?而她卻沒有任何正式文件可以證明。她甚至沒有證人。
她不但被「拓偉」出賣,她還被公司裡的人出賣。
天哪!
「怎麼啦?你看起來不太舒服?」
何安琪的聲音自遙遠的地方傳來,泰生麻木的開口:「出去。」
「就這樣?你沒有別的交代?」
「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那張醜陋的臉。」她平靜而麻木的說著。
何安琪輕笑:「我也正希望可以對你說相同的話。」
她瞪著那二條新增的條文:
一、「方氏」本以純粹義務幫助「拓偉」協辦此次發表會,及發表會後一切進口事宜,不收取任何費用。
二、「方氏」同意無條件放棄「英商代理」之任何一項產品的發表權及代理權。
這和割地賠款沒什麼兩樣!
有了這兩條條文,「方氏」在「拓偉」的手上完全動彈不得,而目前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是完全被自己困住了。
泰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麻木的手開始不可遏抑的顫抖起來,天地在那一剎那間全然變色。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那麼殘忍的對待她?
而她居然會盲目到為那樣一個人不可自拔!
電話鈴響,她麻木的拿起話筒。
「泰生!你聽我解釋,那份合約不是我動的手腳,我和偉平都是無辜的,你要相信我,我會想辦法彌補的——」韓拓焦急而又沙啞的聲音無情的響起。
她的淚水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流了下來。
她多麼的痛恨自己!即使是到了現在,聽到他的聲音她仍會心跳加速,仍會心動不已!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