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沈亞
他難道要坐在這裡等她走開?難道要坐視她一次一次自他的生命中走開?或者——永遠走開?
恍惚的二百五十元我住在西門町已經很久了,認其算算大概有四年,將近五年的時間。西門町向來是個娛樂休閒的地方;但換成另一種角度,它也是個龍蛇雜處的社會縮影。
第一次看到吸毒的孩子,我仍是個學生。坐在公車上,見到一個女孩子,在大街上尖叫狂奔,完全無視於馬路上的車水馬龍,歪歪斜斜地奔向路中央的安全島,而她的身後有幾個警察正在追趕。
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到那女孩拚命掙扎,口中尖叫嘯著撕扯自己的頭髮與衣服,露出她雪白的肌膚;而警員努力要制止她,我看到其中一名警員脫下自己的衣服試圖蓋在她的身上。
公車上的人和路人好奇地觀看這一幕,我聽到司機搖頭歎息說,女孩子家,這麼不知羞恥,吸了毒就當街表演脫衣舞,這種人死了算了,活著「現世」!有許多年音附和著他的說法。我望著那女孩口吐白沫尖銳地笑著,年紀很輕很輕,有張原本應該清秀而如今卻完全扭曲的面孔!我緊緊握著雙拳,公車駛動了,而我的目光仍追隨著那慘痛的一摹。
很想哭,那時仍不明白為什麼,只是強忍著淚,拚命眨眼睛,好讓淚水不要掉下來。
第二次見到吸毒的孩子,仍在西門町。夜裡和宿舍裡幾個大哥哥和室友在深夜裡出去吃宵夜,回來時見到兩個大約十來歲的女孩予倒在巷口。
居然沒有人理會她們!你知道那種心情嗎?
見到兩個神智不清的孩子側在路口,四周都是店家、都有行人,卻沒有人理會她們!只因為她們吸了毒!我們幾個大孩子立刻上前,那些店家好心地告訴我們,不要管這種閒事,可是我們仍然上前。那麼冷的天裡,她們單薄的衣服凌亂不堪,連話都說不清楚。
其中一個大哥哥提議用計程車速她們回家,可是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家在哪裡,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說不出來!我扶著其中一個女孩子,拚命問她她的家在哪裡,她傻傻地對著我笑,一會兒又哭了起來——
我們報了警,而身旁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聽到一個太太小聲而好心的告訴我:不要理她們,她們是被人下了藥,從小賓館裡丟出來的——
賓館就在我們的身後,天哪!那些大人!『他們什麼都知道,可是什麼都不做!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啊!警察來了,可是他們袖手旁觀。我的大哥哥們義憤填膺地告訴他賓館的事,警察毫不在乎地說那不是他們的管區,他們管不了那麼多,必須等另一個管區的警察來才行。而賓館的老闆娘就躲在巷子的暗處!這種世界!我們所處的就是這種世界!我扶著的女孩子又哭又笑地,手中握著皺巴巴的鈔票,她交給我,那是兩佰五十塊錢。旁邊的太太說那是賓館的人給的夜渡費,她都看到了,可是她不會對警察說。
兩佰五十塊買了一個十幾歲孩子的身體。
我握著那些錢真想痛哭一場。將那錢交給警察,他居然還盤問我,那錢是哪來的!是不是我從她身上私自拿的?當時我真想痛揍他一頓,從來沒那般痛恨過警察!從來沒有如此痛恨過這個世界!他們口中另一個管區的警員遲遲沒有出現。天氣仍然好冷,我們提議要扶她們到我們宿舍休息,警員說不行,他的眼裡沒有半絲同情與不忍。
我們讓步到只扶她們到我們宿舍的門口,那至少有鐵門可以擋風,得到的答案仍是不行;警員要保持現場的完整,我那幾個大哥哥險些和他吵起來,氣得暴跳;可是他是警察,代表公權力。
那是我所見過最卑下的混蛋!大混蛋!我們脫下外套給那兩個女孩蓋,那個混蛋瞥員不停地想趕我們走,可是不管他是基於任何可以下地獄去的理由,我們都堅持要陪她們到事情告一段落為止。
警車好不容易來了;那警員將衣服丟還給我們,把那兩個孩子塞進車裡,什麼也不說地揚長而去。
那家賓館到目前為止仍安然無恙地開著。
你能告訴我那是誰的錯嗎?
那兩個女孩如今也該長大成人了,可是她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每—個孩子都是乾乾淨淨純潔地出世,是誰讓他們變成吸毒的孩子?
是誰的錯?
請不要再閉著你們的眼睛,搗著你們的耳朵,鎖著你們的嘴唇!請多給一點點愛和關懷好嗎?
我再也不要每次遇到這種事情時只能無助地哭泣了!我再也不要流著淚寫下這些事情讓你們與我同聲一哭卻無能為力了!每一個孩子都會長大成人,你我都一樣!在這同時,請千萬不要忘記,你我都曾是孩子!
第三章
他知道他們在交易。
那些面黃肌瘦的孩子,顫抖著雙手將錢盡量小心地塞在那人的口袋中,然後狂喜地和那人握手;那手中放著的是毒品。
在這家以交易毒品而聞名的迪斯可當中,每天都有人在交易大麻和海洛因,連快克這種才問世不久的恐怖毒品也有人在交易。
小四坐在吧檯的最旁邊,喝著啤酒,裝出有些無聊的神情,眼睛卻盯著那人的一舉一動。
他認得他。
那天海兒喊他小傑。
海兒怎麼會認識這種人?小傑是他們在這次行動中的一條重要線索,從那次他拚命保護海兒的樣子看來,他和海兒一定有很深的淵源。
可是他不能利用海兒。
尤其當海兒居然連戚小海都認識的時候!他不知道海兒在這次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可是他知道他死也不會將她扯進來!海兒太單純——而且太聰明。
那是危險的,就如同小海,單純而天才的小海。
小四的眼中綻出晶亮的光芒。
那兩個孩子是他所要保護的!他從來投有如此認真地想要保護過誰,尤其是海兒!他並不十分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兩個才相識不久的孩子產生這種種感情,或許是他們身上那種少見的特質使然吧!那種聰明、幼稚真的無邪,那種會使人希望永遠自他們身上見到,使明天及未來都變得生機盎然的特質……
竟使得他這個老江湖都為之疼惜了!他忍不住自嘲地一笑,提醒自己他正在工作之中,於是目光又轉向仍在舞池間流連的青年。
該如何深入他們的組織?
他不會假裝成吸毒者,事實上真正有組織的毒販集團,本身是很少會吸毒的。尤直是上層的管理中心,根本嚴格管制他們的成員不能吸毒。
所以他的選擇其實不多——
小四將最後一口酒倒入喉中,眼中閃出內斂的神采……
★★★「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寶兒將企劃書放在海兒的面前。「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通常以改編成舞台劇居多,以舞蹈來表演也是以古典芭蕾,這次我們打算將它改編成現代舞,胡桃鉗也在考慮之中,現在只要成員確定了,我們立刻開始,會在舞蹈季中在全省巡迥表演。」
海兒興奮地叫了起來:「我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寶兒笑了,「你的基本動作很標準,而且你在日本得過那麼多獎,又有那麼多年的舞台經驗,我們歡迎你加人還來不及呢!」
海兒臉上立刻亮起期望的神采。
她在日本雖然曾多次獲得舞蹈賞,因她並不打算在日本發展;應辰愚夫婦也十分贊成她回台灣發展,這次的機會是十分難得的!更何況還有「舞神的精靈」戚寶兒參與其事,這一直是海兒的心願!「我當然願意啦!」她用力點點頭,迫不及待地:「從什麼時候開始?」
「下個星期一,你還有很多天可以安排時間。」寶兒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
「我當然會答應,是什麼讓你以為我不會答應的?」她有些莫名直妙。
寶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聽莉薇亞說你這次回來,除了在她的俱樂部中表演之外,直它的演出一律絕,我以為你不喜歡在台灣表演。」
「才不是!」海兒皺皺她的鼻子。「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機會,你也知道,台灣並沒有很多舞蹈者的生存空間的!我又不缺錢用,當然沒必要去參加一些沒意義的演出啦!」
「你真幸運!」
海兒點點頭,竟絲毫沒有半絲驕氣。「我比起其他的許多舞者,的確是很幸運的,所以我當然更要珍惜自己的幸福啦!」
寶兒看著她,海兒的表現竟比她想像的更好!從海兒的外表看來,她該是個寵壞的孩子,更何況在她這麼輕的年紀,便已得到許多的掌聲和肯定;家境好,而且是個獨生女,海兒是很有本錢驕傲任性的,但她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