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沈亞
小海送來公演的入場卷,還是貴賓席的,他有些黯然地說寶兒很希望他去。他知道他在說謊,戚家人最大的好處便是說謊極度沒有天份,從小海避他的眼神中,他知道他在說謊,寶兒很可能根本沒提過他、沒想過他。
他不怨她,她本來就是個孩子,他也因她是個那樣可愛的孩子而愛她,而一個孩子很少被什麼事困擾太久的!
那張票一直微躺在桌子上,他沒去看、不敢去看,無法再讓自己碎成粉末的心再冒被風吹走的危險。
父親打了電話過來,問他結婚的貼子要印什麼日期,他苦笑著說把那些貼子丟了吧!
沒有婚禮了!
話筒的那端沉默了好久,方世城沒再多問什麼,只問了他一句,你還好?他卻好久好久都回答不出來。
你還好他怎麼會好他的心碎了,他的生活一團糟,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但他仍沙啞地答了一句還好,他的父親重重地歎了口氣,無言地掛上電話。
荊泰生打來電報,要他回台灣處理事情,她必是知道了他的狀況了,希望他再次逃難。
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宋西華更是在只說了一句話的情況下,立刻替他訂了一張機票,而他卻遲遲沒有上飛機,還想逃一個三十二歲的男人就要這樣提著行李離開每個傷心地他終究還是沒有走,而留在美國,終日與酒為伍。
醉吧!
至少在這個傷心的季節裡,醉他個人事不知,地老天荒吧!
寶兒坐在梳妝台前,茫然地瞪著鏡中的自己。
第四天了,群智仍然沒有來,她為他保留的位置一直是空的,空得讓她恨不得大哭一場。
每天上台,她唯一的期望便是看著他含笑坐在那裡,看著她,用他的眸子告訴她不必害怕,有他在一切都不必害怕。
可是他一直不曾出現。
她知道他這次是傷透心了!沒有給他任何理由便要求解除婚約。
她永遠忘不了他當時的表情有多震撼、多絕望,她好難過,好想把她所害怕的一切全都告訴他。
可是萬一她真的會和漢克有過什麼,那該怎麼辦?
信群智的個性,他是不會和她解除婚約的,他會咬牙娶她,咬著牙愛她一輩子!
她怎麼能將他的幸福喪送在自己的手?
家裡的人全都不諒解她,她也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了,這次連小海都不能原諒她了!
她讓小海去送票,他回來後半句話也不肯跟她說,她知道群智一定是傷透了心而拒絕小海的邀請,而小海是很喜歡他的!
自從她和群智解除婚約,漢克的態度明顯的變了,尤其這次公演的成功更使他開心得合不攏嘴,在人前人後他對她也是極盡呵護之能事。
而舞團裡的眼光也更加的不悄!
她終於明白了他們的想法,他們根本不承認她的努力,而將她的成功歸於美色運用得當及無限的僥倖運氣!
她的傷心,沒人有人知道!
她好想念和群智在一起的日子!
她好想念那段不必跳舞,不必注意身材的歲月!
門悄悄打開,金莎莉居然捧了一大串花進來。
「莎莉?」
她滿臉不悅,但卻明顯的對她的敵意消除了很多:「這是送給你的。」
「送給我?為什麼?」寶兒不可置信地站了起來,眼睛直瞪著那一大捧雪白的百合。
莎莉將花舉到她的面前:「我一直說你沒有實力,這代表我的歉意,你的成功是靠自己的本事得來的,雖然我很不甘心,但這是你應得的,你的確跳得比我好。」
寶兒無比感動地接過花串,忍不住落下欣喜的淚來:「謝謝你!這是我收過最有意義的花!」
莎莉不太自在地聳聳肩,她真的很無法理解,像寶兒這樣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對漢克那種人投懷送抱,她有才氣而且受到肯定,不需要漢克,她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而她卻選擇了最糟的那條路。
她搖搖頭,有些遺憾寶兒的人格有污點,但在競爭激烈的舞蹈界,黃種人的確是比較幸福的,或許她不該再為那一點小事而看不起她。
「那我走了,你好好加油,我祝你成功。」她很真誠地對寶兒說。
寶兒臉埋在花串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莎莉正要好開門出去:「莎莉?」
「嗯?」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寶兒注視莎莉不再猙獰,又變得美艷的臉,鼓足了勇氣開口:「是關於你上次說我的身體的事。」
莎莉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問這種問題,但她的眼神又是那麼認真——
莎莉關上門走到她的面前:「如果我說我上次只是因為嫉妒你所以才說出那樣的話你大概不會相信吧?」
她點點頭,放下手中的花,哀求地握住莎莉的手:「我是真的想知道,這很重要的,求求你告訴我。」
第五天的公演,群智終於還是來他捨棄了正中央的貴賓席而和一個年輕的少女換了角落幽暗的位置,那個少女欣喜若狂的告訴他,她對寶兒簡直崇拜得五體投地,這是她第五天來看她的表演了,因為沒錢,所以只好一直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群智微笑將票放在她的手上,他不在乎是不是能坐在最好的位置,反正他只要再看她最後一眼就好了!
他答應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就走,只要再看她一次,他就立刻坐上飛機直飛台灣,然後再也不要回來,再也不要憶起她!
舞台的燈光柔和,幃幕仍低低地垂著。
寶兒仍站在舞台的中央瑟瑟發抖,但仍以最完美的姿態結束了她的舞而博得滿堂彩。
她是不是還是一樣害怕她會不會知道今夜舞下有一雙不管她成功失敗都一樣只注視她的眼?
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的無能,但他仍坐在那裡,手上緊緊握著印有她的相片的節目單。
會場中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而舞台上的燈光漸漸亮了起來。
突然一雙手無聲無息地搭上他的肩,他驚跳起來,小海陰鬱的臉出現在他的身後:「小海?」
「你終於來了,為什麼坐在這裡?我給你的票在前面,寶兒今天會需要你的。」
他被他的話弄得一頭霧水,正要開口問個清楚,小海已沒入會場的黑暗中,他這才發現小海今天竟穿了他的黑色騎士服進會場。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他將注意力轉向舞台。
布幕緩緩拉起,介紹內容的旁白同時響了起來,在音樂出現之後,一場舞蹈正式開始。
他從不是個粗俗的人,他會失學演唱會,會聆聽樂團的演奏,但他從未看過現代芭蕾舞。
總是覺得那太優雅,近乎有點矯柔造作,除了美之外,感覺不到其他的東西。
但現在他坐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被舞台上那鼓動的生命力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揮灑的汗水,舞者近乎痛苦陶醉的神情,強烈的肢體語言,狂暴的節奏,那個不算大的舞台上有著數十個年輕的舞者,他們在燃燒。
整個舞台被他們生命的火焰映得罩上一層光圈!
彷彿所有的生命力都要在這個舞台上,這個時間裡,悉數揮霍怠盡!
寶兒在其中,她是最搶眼的一個。
她優雅,彷彿不存在這世界上似地優雅,卻又那麼強烈、那麼——痛苦。
她的身上散發出來的痛苦的訊息,那麼清晰,那麼銳利!
他感同身受地坐立不安起來!
舞台上的寶兒不是他所熟悉的,她那種絕望的神情是他生平僅見!
群智的神經拉得死緊,隨著寶兒的每一個動作而震動隨時都會有繃斷的危險。
舞台下的人全給震懾住了!如癡如醉地看著舞台上的一切,所有的光陰和空間全濃縮在舞台上,一切都沒有了意義,只險了舞台上那恣意的燃燒!
將近一個半鐘頭的表演,對他來說感覺好像一生一世,他直直地看著寶兒,在心裡吶喊著求她看他一眼。
曾經發生過的事現在全不重要了!他只關心她、擔心她,除了她的平安,他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是他必須在意,應該在意的!
天哪!為什麼還不結束?
就在他咒罵第一千次的時候,音樂戛然而止,觀眾屏息三秒鐘,然後如雷的掌聲轟然響起!
他立刻起身往後台走去,甚至不想看舞者們的謝幕,對他來說,現在只有找到寶兒,聽到她親口說聲她沒事,他才能放心。
手錶上的定時呼叫器尖銳地響了起來,提醒他該出發到機場去他不耐煩地拍掉它,焦急地在後台裡尋找寶兒的身影。
「先生,這裡是不准外人進來的。」壯碩的警衛撲在他的面前,和氣但不失威嚴地說道。
「我是來找人的!」
黑人警衛搖搖頭,指著出口的方向叫他出去。
「裙子!這裡!」小海的聲音從正前言的樓梯間傳來。
方群智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拳朝警衛的小腹用力擊了下去,他猛然蹲下身,閃過警衛突然倒下的身體,朝小海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