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沈亞
在原先意外的震撼之後,二人之間充斥的就只有一陣又一陣難堪的沉默。
荊泰生坐在他的公寓裡,幾乎不敢相信這是注重生活情調的群智會住的地方,如此空蕩一無所有。
人可以在一年間改變掉過去的所有眼前的方群智不修邊幅,穿著最簡單的西裝褲和一件老舊的T恤,頭髮早已超過他當年的長度,他卻隨意地任它披在腦後。
眼眶下那道好暗好深的陰影襯上他陰鬱的眼神——他是真的變了、瘦了、蒼白了,看起來活像大病初癒。
眼前的方群智和她昔日依賴、尊敬的方群智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男人。
「喝點東西。」他隨手丟給她一瓶啤酒,然後大刺刺地坐在她的面前:「你沒通知我你要來。」
「我怕你不肯見我。」
他諷刺地哈了一聲:「為什麼?為了一年多以前的事?我不是那種小氣的男人。」
她些驚慌,這和她原先的估計並不一她想和他談——
她一直想和過去的方群智談。
而現在的他,她卻無法應付!
「我不會吃掉你。」他冷漠地瞅著她,她臉上的反應他看得一清二楚,而心裡卻沒有任何感覺:「是不是我那好管閒事的妹妹派你來當說客的?」
「是也不是。」
他不發一語地等著她的解釋。
荊泰生歎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現在的你,你變得太多,我覺得自己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而不是一個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期望什麼樣的我,我知道我變了,而且不會因為你出現又變回來,我沒那種本事。」
她直視他的雙眼:「你還為過去的事在意?」
「你問了一個很好笑而且你也無能為力的問題。」
「群智!」
「你到底來做什麼?」他不耐煩地吼道。
荊泰生瑟縮地沉默半晌。
這可能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發脾氣,過去的白馬王沒有脾氣的!
他一直是溫文有禮,即使在她決定和他解除婚約的時候,他也不曾發過脾氣。
當時的他好得不像活人!所以她也一直忘了方群智只是一個有血有淚的男人——直到現在。
「我來勸你回台灣。」
「我不回去。」
即使她料得到他會拒絕,她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直截了當的一句話。
泰生訝然地盯著他堅決的側臉,第一次發覺他是一個多麼固執的男人!
「方伯伯很想念你,他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你難道不為他想想?」
方群智乾笑二聲:「我回台灣對你有什麼好處?升總經理?還是副董?我爸爸身體不好我很清楚,你說這些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你知道我對升職沒興趣!」
「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的想法。」
荊泰生瞪著人,半晌終於挫敗地垂下肩膀。
她這次來是錯誤的決定。時間的確會改變一個人的想法,眼前憤世嫉俗、言語犀利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抓起自己的小行李箱,立刻往外走。
「等一下!」他跳了起來,握住她提行李的手。「別走。」
「留在這裡有什麼用?我們連最基本的交談都辦不到。」她灰心地說道。
「我向你道歉,我剛剛很不講理。」
她凝視他寫著真誠的眼,終於見到一點過去的他的遺跡,如釋重負的感覺使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連道歉的方式也變了。」
他苦澀一笑,攤攤手:「想不變,有時候很難。」
泰生沉默地放下行李,走到他的落地窗前:「你沒必要這樣放逐你自己。」
「那是當年我唯一的選擇,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樣,你不能要求太多。」他粗嘎地回答。
「我很抱歉——」
「每個人都有選擇幸福的權利,你不必向我道歉。」他話鋒一轉:「孩子好嗎?」
她不知該感激或者失望他突然好心地改變話題。
但聊起彼此都無傷的話題顯然安全許多,他們很快就進入狀況,像對真正的老友一樣交換這一年多以來彼此的生活情況。
遺憾的是,沒有什麼話題是談不完的,尤其當彼此都極力避免去觸及過去的傷痕之時,生活上的瑣事總是無法談上多多。
然後雙方都腸枯思竭了!
看著荊泰生努力地想恢復他們過去的情誼,他不免懷疑,為什麼不能像那一段逝去的愛難道男人與女人不能結成連理,相對的就必須劃清界線他們之間只因為他的單戀失敗,就必須變成這種狀況他們相識數十年的感情就因為那樣而一筆勾銷?
這一年多以來,他徘徊在自己對她的感情之中,他不能自欺欺人的說他對她的愛不曾存在過,而在遇見寶兒之後,他更明白了,他對荊泰生的愛之所以能持續十多年之久,那是因為他對她在感情裡,除了男女之間的愛戀之外,更包含了對她的忠誠、對家庭的忠誠、兄妹的愛和一種在商場上建立起來相互扶持的唇齒關係,和——習慣!
那麼即是如此,在他們男女之間的愛戀消失之後,其他的感情難道也跟著灰飛煙散了想一駝裡,他心上壓迫了他一年多的大石終於落地,方群智鬆口氣笑了起來:「韓拓好嗎?」
她一怔,吶吶地回答了聲:「很好。」
「你們很幸福吧?」
荊泰生打量他的眼,他的眼裡沒有她所擔心的嘲諷和尖銳,有的只是一逕的坦白及真誠。
她非常誠心地點頭:「我們很幸福。」
他放心似地笑了起來:「那就好。我戀愛了?」
「你什麼?」她愣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我戀愛」他展出一個十足的笑容,彷彿向世界宣告似地大聲回答。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然後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瞧,在肯定了他說的話和她聽到的完全相同之後,很歡喜地朝他微笑:「太棒了!是我今天在公司裡看到的那個女孩她叫什麼?宋西華是嗎?」
提起宋西華,他略略苦澀地苦笑二聲:「不是西華,你該注意到她和你有多相像,我不會拿她來當你的替代品。」
「哦。」她有些尷尬。
在見到宋西華的第一眼,她的確很震驚二人之間的神似,很自然地聯想到群智用宋西華的理由,而現在她為自己的卑鄙想法感到慚愧。
「我當初的想法和你一樣。」他彷彿可以看穿她的心裡似地說道:「但另一個女孩子改變了我的想法。」
她忍不住問道:「是誰?」
群智竟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傻傻地笑了起來:「她叫戚寶兒,是個華裔舞者,她很年輕,今年才十八歲,很可愛迷人的一個女孩。」
看見他臉上的光彩,她知道他是真的戀愛了!
她……
「哎!我真替你高興!她就是你不願意回台灣的原因?為什麼不帶她一起回去方伯伯會很高興的。」
「寶兒她——」
「裙子!」門被打開,一條嬌小的人影驀然衝了進來,在看到荊泰生的同時猛然停子下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寶兒!」方群智一躍而起,臉上掛的是如假包換的驚喜笑容:「你怎麼來的?」
「我載她來的。」他一臉陰霾:「她很想你。不過既然你有客人我們就不打擾了。」
寶兒哀傷地看了荊泰生一眼,黯然地轉身。
群智恍然大悟,他親密地將寶兒拉進懷裡:「小傻瓜!還沒聽我說句話就把我定罪啦?泰生是我在台灣的發朋友,也是公司的同事,她不是你的情敵。」
聽見他如此露骨的話,寶兒的臉驀然燒了起來,她低著頭羞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泰生打量寶兒,短短的頭髮,黑亮如小鹿般羞怯的大眼和美麗的五官、身材,如孩子一般的無邪神情。
戚寶兒是個令男人心動憐惜的女孩。
「你就是寶兒對不對?我聽群智提起過你好多次。」她溫柔地向她打招呼:「我是荊泰生。」
「景胎生?」寶兒迷惘地望著她:「這是你的名字?」
泰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群智翻翻白眼:「別怪她,她連我的名字都說不發。」
由於他們是用中文交談,寶兒很努力地聽,卻很難完全理解他們的意思,她求助地望向小海。
小海仍是一臉的敵意:「他們說你的中文不好,連名字都不會說。」
寶兒一僵,默默地退離群智的懷抱。
「小海!」群智訝異地瞪著他:「你今天是怎麼了?」
小海冷笑一聲:「寶兒可能不懂,可能好欺騙!但我不是!什麼朋友、同事?三更半夜二個大人在一起還能有什麼事?寶兒才離開你一天你就帶女人回來過夜,我們真是看錯你!我怎麼我看不起你!」他氣呼呼用中文快速地說完,立刻拉起寶兒的手:「寶兒!我們走!」
「小海!」
寶兒被小海拉了出去,臨走前只有傷心的一眼證明了她並非全然沒聽懂小海的話。
群智追了出去,可是盛怒中的小海完全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立即發動摩托車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