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沈亞
她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了吧?
從她的談吐知道她是個很有教養的女孩,即使是長年生活在國外,也無損她那東方的優秀氣質。
這樣的女孩是他生平僅見,完全與外面世界不相吻合的精靈——
他啞然失笑,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浪漫感到無比的好笑起來。
「裙子……」
他跳了起來,咖啡潑了他一身:「你怎麼起來」
她可憐兮兮地朝他微笑,身上的衣服仍是昨天穿的。「我做惡夢……」
群智輕輕拉起她的手,領她坐到沙發上:「很可怕」她泫然欲泣地低下頭,扭絞著髒了的襯衫:「我在夢裡看到人都沒有臉……」他歎口氣,倒了一杯咖啡放在她的手裡:「喝點東西,別想太多。」
她溫順地小口小口啜著咖啡,淚水卻仍是淌個不停。
群智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所見過的女孩裡沒有任何人跟眼前的女孩有半分相似。」
好一點」他只好這樣問,卻覺得自己像個呆子!
她點點頭,用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半哽咽地低下頭:「對不起……」
「傻孩子。」他鬆口氣微笑。
女孩端著咖啡杯,臉上的蒼白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層薄薄的紅暈:「我——」
「嗯?」
「我可不可以去用浴室?」她小聲地問,羞得抬不起頭來:「……我沒有衣服……」
方群智愣了一下,倦臉上也感染了她的躁紅,他吶吶地站了起來:「我——我去拿我的衣服給你,你的衣服——你的衣服我們晚一點再出去買好不好?」
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地點點。
群智逃難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間,隨手抓了一件乾淨的襯衫又衝了出來:「我去拿早點。」然後丟下衣服便往外跑。男女關係是很單純而且自然的一件事,對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在那個孩子的面前,他竟也孩子似的紅了臉,總說不出話來,彷彿是個青澀的少年……
這件事除了讓他覺得可笑之外,還讓他覺得無比的恐怖!
過去只有在一個女人的面前會讓他有那種感覺,而那個女人使他逃離台灣!
女孩在浴室裡沖洗了自己,在浴室的鏡子裡看著自己的臉:那是一張很熟悉又陌生的臉。她是誰?取下了包著傷痕的繃帶,她撫摸著自己的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五官。
她叫什麼名字?從何而來?將往何去?
她的父母她是有父母的吧?
她為什麼會身無分文,什麼也沒有的出現在這個男人的生活裡?
淚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視覺。
腦海中一片空白,彷彿她從未存在過,會有人替她擔心、為她牽掛她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夢境裡嘲笑她,壓迫她的人都沒有臉孔!
她走出浴室獨自坐在沙發上,不由自主地開始動手清理屋子。
不能停下來!只要一停下來,她就會為她的一片茫然而感到恐怖!
沒多久,可以做的全部做完,那個對她無比親切的男人還沒有回來,有他在,她感到好安全,早晨被惡夢嚇醒,她唯一想到的便是趕到他的身邊。
女孩看著室內簡單的擺設:幾張沙發、一張小桌子、一部半舊的電視機和錄影機便是全部,牆上連幅日曆也沒有,而書桌上只有幾本過期的報刊和商業月刊。
這不像一個家,倒像一個暫落腳的驛站。她記得小臥室裡的情形也是這樣,除了幾樣必備的傢俱外空無一物。
很少有人的生活是這麼簡單的。
就算是單身漢也應該會有一些私人物品,而他的房子裡住的卻像是一個流浪者。
她會說中文,可見她是個中國人,他也是,或許因為這一點使她覺得和他在一起特別安全而且有依靠。
但他是誰除了他的名字外,她對他如同對自己一樣一無所知。
門開了,方群智抱著一大包的東西走了起來,訝異地睜大雙眼,看見自己突然變得乾淨而且光可鑒人的房子:「你不應該這麼辛苦的!你的傷還沒有好。」
「我——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一個人很孤單……」
方群智放下手中的東西,以前所未有的憐惜注視著她羞色的臉:「我出去太久了,你一個人很害怕?」
她突然感到非常委屈,習慣性地咬著唇點點頭。他坐到她的面前,將帶回來的東西全部打開:「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全部都買」他將牛奶、麵包、清粥、小菜和豆漿等等全推到她的面前:「吃吧。」
女孩看著那小山似的東西,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我保證以後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家裡。」
她眨眨眼睛,不明白他所說的話似的,好半晌方自眼眶中湧出汪汪的淚水。
「怎麼又哭」群智手忙腳亂地抽出面紙遞給她:「你真是個愛哭的小孩。」
「我知道。」
她哽咽著接過面紙,擦拭不完的淚水:「小海常常笑我,說我是個愛哭鬼。」
「小海?」
她猛然一愣,腦海中靈光一閃,隨即消失無蹤,緊接著是天崩地裂似的疼痛。群智看著她茫然的眼轉為苦痛的掙扎,他的心猛然揪緊,連忙拉著她抱著頭的手,將她的身體帶入懷裡:「別想了!別想!別去想它!」
女孩鐵青的臉埋在他的頸項上,柔弱的軀體不可遏抑地發著抖:「我剛剛好像想起什麼……」她猛烈地抽著鼻子。
他溫柔地拍著她的背:「別勉強自己,頭很痛」
在他的懷裡有說不出的安全和舒適,女孩慢慢平息下來,漸漸地恢復了正常。
她像回到家一樣——
她突然想起他是個只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連忙推開她,羞得滿臉通紅:「不——不痛了——」
他小心翼翼地搔搔她的短髮,心底充斥的柔情連他自己都被震懾住。」吃點東西,待會兒帶你去買衣服。」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你說你不認識我。」
為什麼?方群智放下他的手,剎時也迷惑這一年來,他不曾對誰關心過,甚至連宋西華都無法牽動他心底的柔情,為什麼獨獨對這個孩子如此?
他搖搖頭不願意想。「大概是因為你我都是中國人吧。」
女孩似懂非懂地瞅著他,乖巧地不再多問,拿起桌上的食物吃了起來。
寶兒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來了!戚林秀梅憂心忡忡地坐在小餐館的櫃檯後,煩心使她無法做任何的事情。
戚大山在餐館裡來回踱步:「她不會有事的!」他安慰妻子,自己卻也是滿心的憂慮。
她長歎口氣:「一定是太累了!那些人逼她逼得那麼緊,難怪寶兒受不了!這幾天她老是做惡夢,我應該多照顧她一點才對!」
「漢克有沒有打電話來?」
「沒有。」
戚大山憤怒地將一張椅子踹得老遠:「那小子!整天就只知道叫寶兒跳舞,現在人不見子他也不管,下次見到他看俺不扭斷他的頸子才怪!」
他大聲咒罵了好一會,又急又氣地扯開喉嚨大吼:「小海!戚小海!你給俺滾出來!」
戚母連忙自櫃檯後走出來:「你別大聲嚷嚷!咱們家小海說什麼正在做研究哪!」
「做什麼鬼研究他大姐都丟了還研究個屁!」戚大山不屑地哼聲,再度扯開喉嚨大吼:「戚小海!你還不下來!小心老子上去拆了你的破屋子!戚小海!戚——」
一個戴著大鏡片的少年溫吞吞地自屋裡晃了出來,機靈靈的大眼睛在鏡片後閃著不悅的光芒,他耙耙自己的一頭亂髮:「來了,叫什麼嘛!」
戚大山蒲扇似的大掌一把揮向男孩,他立時伶俐地往旁邊一閃:「打不到我啦!爸,別動手動腳的。」
「你大姐都不見了你還有心情去搞那些鬼玩意!還不給俺出去找找!」
小海晃到餐桌前坐下:「寶兒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會回來。」
戚大山惱怒地大吼:「叫你去你就去,哪裡來那麼多屁話!」
戚母輕輕扯扯兒子的手臂:「你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子過,你別再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小海冷眼打量他的父母。「你們逼寶兒逼得太緊張啦!讓她出去透透氣,否則寶兒會受不了的。」
「她都已經一天一夜沒消息啦!」戚大山暴吼。
戚母一下子悲從中來,淚水汪汪地拉著兒子哭。
小海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去報警啦!」
「漢克那小子說不行!說什麼這樣會壞了寶兒的名聲!」
「是姐姐重要還是名聲重要?」
戚大山煩躁地耙著頭髮,動作和兒子如出一轍:「早知道就別讓她去學什麼鬼舞!
女孩兒家不好好唸書,成天跳跳跳的,難怪會出事!」
「你還說!寶兒出名你還不是樂得跟什麼的!現在又說這種話!」戚母哽咽著抱怨。
小海盯著店裡寶兒公海的海報,海報上的寶兒看起來像個天使,可愛、精靈。他一個晚上沒睡好,寶兒是他唯一的姐姐,二人才相差一歲,自小就無比的親密——
他其實是很擔心寶兒的,可是紐約之大,從何找起「小海,你去叫你的同學們幫忙找找好不好?」戚母淚汪汪地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