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沈亞
他總伴在他的女兒身畔,好幾次他美麗高挑的女兒倚在他的懷裡哭泣,而他的外孫只希望這個男人當他的爸爸。
很難相信沈剛只是個保鏢兼司機的保姆——他所做的事是你可以對一個丈夫的期許!
見他久久不回答,沈剛忍耐地歎口氣:「我有個不肯原諒我的母親,她至死都不曾原諒我所做的事。我悲傷了十多年,也注意了要一直悲傷下去,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讓葉羅也一輩子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葉遠山愕然著。
他已走出房間,將一室的黑暗留給了他。
葉遠山顫抖著唇——
那麼多年都過去了,他真的不能原諒女兒所做過的一件錯事嗎?
他的好友老邱偶爾來看他,總是勸他要替女兒想想,否則他的亡妻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他已經是個行將就木的人了,為什麼還要對自己的女兒懷有敵意呢?想想他那個美麗不可方物活潑開朗的女兒,她一個人養個孩子,還要付他那天文數字似的醫藥費,他一陣又一陣地心痛起來!
這世界上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
這世界上有什麼比他的女兒和外孫來得重要?
葉遠山閉著眼,開始在心裡悔恨和替女兒全心地祈禱起來!
在醫院,葉羅正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之中不省人事,由於腦神經科病人最忌吵,所以院方只准一個人進去探望,連她的兒子也不例外。
沈剛坐在她雪白的床沿,黝黑的大手包容著她小小無力的手,他不敢動,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用眼神無助地望著她。
看著自己心愛的人自手中一點一滴走是一件折磨人的事,而他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她了無生命力地躺在他的眼前,彷彿永遠不會醒來似的灰白,腦電波圖穩定卻是虛弱地在螢幕上一格一格地走著。
她正在想什麼?
想她坎坷多舛的一生?
想她彷彿燦爛卻是有更多風暴的生命?
生活得那樣辛苦,背負那樣多的責任和重擔!他無法責怪她也許自此再也不想醒過來,只能怨恨上天待她的不公,這是她前生所種下的夙因嗎?
他卻無法相信有任何的罪過值得受這樣大的罪!
如果她醒來,他將再也不會任她自他的手中溜走!
他暗自在心裡發誓:只要她醒來,他將會接過她一生的重擔,再也不讓她受半點罪!吃半點苦!
護士小姐輕輕拍拍他的肩,示意探病的時間已過,沈剛不願地起身,仍依戀地望著她,緩緩退出病房。
紀天揚仍守在病房門口,身上的狼狽依然,連受的傷都不曾護理過。「她怎麼樣了?好不好?」他焦急地探問。
沈剛只想把這個男人丟出地球,丟出他的生活中,並再也不要見到他那張令人憎惡的臉!所以他只是沉默地走過他的身邊。
「回答我!」紀天揚堅決地扯住了他的手。
「不干你的事。」
「我是她的——她的——」
「她的什麼?」他冷笑:「把她逼進醫院的人?我的心情很惡劣,不想再挨揍的話就離我遠一點!」
紀天揚望著眼前的男人,突然間明白了一件事!「你愛她!」他幾乎是指控他。
「對。」
「你配不上葉羅!你只是個小小的保鏢,你甚至養不起她!」
「我至少不會傷害她。」沈剛凜然回答,對這些傷害他早已練成金剛不壞之身,紀天揚的鄙夷對他沒有任何的作用。
紀天揚被眼前這個男人眼中的不屑所震住!他不能理解為什麼所有的錯都只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他只不過是愛一個女人而已,這算是滔天大錯嗎?葉羅住院他或許有一部分的責任,但他也僅是出於愛她和愛孩子的心而已!
沒有人規定愛要有一定的方式,也沒有人能為愛的方式評斷對錯,而他卻是那個一出現便被貼上罪人的樗的那一種。
他沮喪!這場仗所有的條件都寫明了他是失敗的那一方,但叫他放棄?他卻是怎麼樣也辦不到!
「我從來不想傷害她!」
「那是你很厲害,歷為你做的已經超出想像了。」沈剛譏誚地說道,他不知道他也可以這樣譏誚地說出這樣的話!面對他眼前的男人,他絲毫無法克制他的恨意!
紀天揚振起精神,如果他以為他是沉默而寡言的,那麼他現在也明白了自己的錯誤,他打量眼前的男人:「你無法給她幸福的!葉羅是個需要浪漫和體貼的女人,你什麼都沒有,和你在一起,她會枯萎而死!」
「是嗎?那你何不拭目以待?」
我在哪裡?
葉羅緩緩睜開眼睛,雪白的床,雪白的牆和濃重刺鼻的藥水味——這是什麼地方?醫院嗎?
在沈剛告訴自己他要辭職之後,一切只剩一下蒼白和迷濛,她想不起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只隱約記得那頭疼欲裂的感覺。
房間裡空無一人,她想坐起身,卻感到無比的虛弱和疲倦,喉嚨幹得要冒出火似的。
長久以來,她是個最沒資格生病的人,有太多的事需要做,太多的擔子需要擔。
她瞪著空白的天花板,曾想自此長眠不起,但是念祖怎麼辦呢?老父又怎麼辦?他們是她唯一的親人,而她更是他們生存下去的唯一依靠。
那是再累再苦都不能逃避的責任——還有沈剛。
賦別曲已然奏起,她是怎麼樣也不能承受那麼痛苦!他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他怎麼可以就此丟下她揚長而去呢?
葉羅茫然地在自己的思緒中翻飛,渾然沒有注意到房門悄悄地裂開了一條縫,一條人影閃了進來。
是紀天揚,他小心翼翼地拂開她臉上的髮絲:「葉羅?」
她悚然睜開她的雙眼。
「你醒了嗎?謝天謝地!我好擔心你!」他激動地笑了起來:「感覺怎麼樣?頭還痛不痛?神志是不是很清醒?你真的都沒事了吧?!」
她只是一直望著他,空白眼神裡沒有半絲表情。
紀天揚渴望地等待她開口,半晌才潰然地歎了一口氣,在床畔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醫生說你沒辦法太快恢復的。」他自言自語地喃道。
「我知道這次的事情我要負一部分的責任,我是不該那樣逼你,但是我是真的很愛你,你一定要相信這一點,Carol來找過我,說她有小孩了,我想她可能是希望我會因此而回到她的身邊,我是想要個孩子,但是我也只想要你的孩子,想要你和念祖,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從來不曾忘記過你,也一直想要補償你,我想你是一直沒有再相信過我,但是我是誠心的,不管你這次會不會完全恢復正常,我都希望你能接受我,讓我照顧你們母子。」
紀天揚握著她的吊點滴的手,輕柔地將想告訴她的話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
葉羅聽著聽著,心裡有感動也有悵然——
他們之間是真正結束了!
現在聽著這些她當年會以生命去祈求聽到的話,她再也沒有她應有的感覺。
讓她在情海中掙扎的戀是完全消失了,而愛卻連半點也沒有留下。
她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
「葉?」紀天揚猛然抬頭。
她的眼角含著淚:「對不起,但是我不能接受。」
「你都聽見了?」
「嗯。」
「那為什麼——」
「那天我說的話是真的,我心裡已經有別的男人了,我們之間是真正結束了,等念祖長大一點,我會告訴他事情的真相,我會讓他認你的。」
紀天揚傷心地看著她,然後沮喪地垂下了頭:「真的來不及了?我太晚了嗎?
「也許是,我只能說我們今生無緣……」她別過頭去。
這個男人,她曾以生命中的一切愛著他,但如今她的心裡想著的,卻是另一個陪伴她十多年的木訥男子。
門再度開啟,訝異的護士嚷了起來:「先生!您不可以進來的!你會打擾到病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她的愛變成一種打擾?紀天揚站了起來,黯然地轉身走向門口。
「天揚。」
他滿懷希望地轉身。
「Carol有了你的孩子,不要讓我們的悲劇重演。」
很久很久以後,紀天揚再回首這一段他終生的愛戀,他才發現,對她來說,這只是一場悲劇!
「媽媽?」念祖小心翼翼地拉拉他母親的手:「你還在生我的氣啊?」
葉羅輕輕握住兒子涼涼的小手,含笑回答:「沒有,是媽媽自己不好,不是念祖的錯。」
「我以後一定會很乖很聽話的!媽媽叫我叫誰爸爸我就叫,不會再惹媽媽生氣了!」他保證似地開口,小臉上充滿愧疚:「都是我不好,害媽媽被外公罵又生病!我以後不會再那樣了!」
她摸摸兒子的短髮,為兒子的純真孝心感到欣慰:「媽媽也不會再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了。」
男孩終於歡喜地笑了起來:「我帶了一件禮物來給媽媽。」
「什麼禮物?」她輕笑,猜想又是他做的小飛機或畫的小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