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沈亞
一場車禍竟然會讓人瘋狂?看看這間原本住了八個人的病房,他們甚至不敢與美俐住同一病房。他們說美俐紀是咬牙切齒地詛咒,厲聲嘶吼的模樣活脫脫是只厲鬼……
"美俐,你真的變成厲鬼了嗎?"丁大風低低地間著,那雙過去總閃著善良純樸光芒的眼睛如今緊緊地閉著,雙眉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憤怒與怨慰。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是一場小車禍啊,怎會演變至此?
他本是內斂而保守的,但眼前的情況卻讓他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美俐,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以為你病了,如果你再不恢復,他們真的會把你送進瘋人院的。"
他深深地歎息,那胖胖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顯得好柔軟,卻也好冰冷。那雙巧手所編織的美麗曾讓他一再沉醉,如今,他甚至不敢想像下一秒鐘,那手會撲上誰的臉……
"我不會讓他們送我進瘋人院的。"
那雙眼睛候然睜開,丁大風嚇了一大跳,連忙放開她的手,臉紅了起來;他甚至跳得老高,離她起碼兩公尺。"美俐……"
那雙眼冷冷地瞅著他,好半晌才冷冷開口:"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眼,真的不是美俐的眼。
那眼,那麼寒冷,沒有一點溫暖,沒有半點微笑,甚至沒有半點生生氣,那怎麼會是美俐的眼。
丁大風一時之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人。
"你剛剛說他們打算送我進瘋人院?"她有點虛弱地撐起自己,唇角浮起抹嘲諷的冷笑:"啊……也許他們早就該這麼做了……"
丁大風緊張地嚥了口口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但是我不會讓他們送我迸瘋人院的。"她的唇角依舊浮著一絲冷笑。"我沒有瘋。"
丁大風咬咬唇,大手不停地交握。"美俐……你……"
"我不叫美俐。"她厭惡地吐出這兩個字,彷彿那兩個字令她感到極度噁心似的。"什麼樣的父母會給女兒取這種名字?還是她一出生就是這麼醜,以至於只能取個這麼美的名字?"
"你怎麼這麼說……丁大風皺起兩道濃眉。"你以前不是說你喜歡自己的名字嗎?嬌美伶俐……"
"嬌美伶俐?哈!"她大笑,臉上充滿不屑。
她猛然翻開棉被,露出裡面臃腫的身體。"你說!這種女人哪一點稱得上『嬌美』?一部分看起來『伶俐!』我只看到一隻豬……"
"你住口!不許你這麼說你自己!"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美俐!"
丁大風氣得臉色鐵青!可是他只能強壓不心中的怒氣,努力平靜地開□:"你說你不是美俐,那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說了你會相信嗎?"
"試試看。"
"我為什麼要試試看。"她冷笑。"有什麼意義?"
"美俐……"
"你一定很喜歡她吧!"
丁大風傻了一下,楞楞地間:"你說什麼?"
"不敢承認!"她不屑地撇唇。"你這種人,連自己的感覺都不敢承認,有資格問我是什麼人嗎?膽小鬼。"
丁大風完全迷糊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與誰對話,誰譏笑,這種詭異場面太戲劇化,他真的完全無法理解。
"你出去。"
"什麼?"
床上的女子猛然跳起來。"我叫你出去。"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股受傷、沮喪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只能無奈地垂下頭,靜靜地轉身。
"等一下。"她突然問:"你叫什麼名字?"
"丁大風。"他歎口氣回答,想也懶得想這問題的合理性。說完,他直接走出病房,覺得自己像個受傷的瘋子。
掌珠望著那扇關上的門,奇異的是她心裡的憤怒竟然減低了不少,她開始陷入沉思。
那人都對這名叫"美俐"的女孩子很好,真的很好;她在他們的眼裡看到她己許多年不曾見的溫暖光芒——裡面沒有半點虛假、虛偽、勉強,只有貨真價實的純粹關心。
她當然不懂,這世上真有不求回報、不計報酬的關心。
啊,他們住哪裡?桃花源?那種感情只在小說、電影裡才存在。
但這讓她有點好奇了。
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這個平凡無奇、甚至有點醜陋的女孩子可以給他們什麼?
她絕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沒有目的的善意,那種事情接發生在小貓、小狗身上,但是——人?啊,不可能。
反正她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不是嗎?
走下去看看吧。
看看那天,看看那高距天際的打算如何結束這惡意的玩笑,畢竟,得有棋手才能對打不是嗎?
"親愛的上帝,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奢求不應得的東西,我感到非常的羞愧,真的非常,非常的羞愧,請您原諒我。"美俐跪在床前的窗前喃喃地祈禱著,淚水再度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
她真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完全混亂的現實已教她招架不住。這曾是她夢想的一切,但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歡欣,只有無盡的內疚與羞愧。
"我知道我很可惡,但是求求您,讓我們回復原來的身份吧,我發誓這一生再也不做這種可惡的奢求了,我發誓……"
輕輕被推開,美俐仍然毫無所覺地跪著。
老人在門口仁立了一會兒,對自己眼前所見所聞似乎全然不能理解。
"上帝啊,請您寬宏大量原諒我吧,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做壞事了,我發誓……"
"掌珠。"
美俐倒抽一口氣,慌亂地回頭。
方運生,掌珠的父親,一個已略顯句僂的老人緩緩地走進女兒的房間。灰暗的光線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更蒼白噓弱,甚至連腳步也有些不穩。
"啊……"美俐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地起身:"你……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方運生走到床前,掌珠穿著白色的睡袍——十多年來他第一次看到掌珠穿白睡袍。過去的日子,他的女兒總以奇異的服裝挑戰這個家裡每個人的神經。
"你晚上吃得很少,也沒說什麼話,爸爸想來看看你……"
他勉強微笑,笑容真的有悲傷。面對自己的女兒,心裡卻不曲自主地感到恐懼。
"我只是不餓……"美俐很快擦去臉上所遺留的淚水。
"身體不舒服?"
"沒有……"
運生不自覺地歎息。"傷口還痛不痛?"
父親的慈愛……美俐的眼不由得再度感到一陣濕熱。她的父母在很多年以前的一場火災中雙雙過世,從小她便在阿姨的家中成長,而她的姨父已離家出走多年。十幾年來她從未感受到父愛的溫暖,但是眼前的老人卻給了她這珍貴的感覺。而她何其可惡,竟掠奪這一切——這根本不屬於她的一切。
"怎麼了?"方運生有點緊張地看著女兒,她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這種反常的表現讓他緊張。
"我沒事……"卻忍不住哽咽。"我只是……只是……"
方運生嚇呆了!
掌珠哭了?
幾天前,他的女兒還像惡魔附身的恐怖分子,現在她居然哭了。"掌珠……你怎麼了?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沒關係,爸爸現在就走……""
"不是這樣的。"美俐連忙上前,她甚至沒考慮半秒鐘,撲通一聲便跪在方運生面前;"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對您好抱歉……""
那一聲聲"抱歉"讓方運生比什麼都震愕,比什麼都高興,老天待他何其寬厚?竟把多年前那美麗可愛的女兒還給他了。
他老淚縱橫,顫抖地抱住了女兒。"傻孩子,傻孩子,千萬別這麼說,是爸爸……是爸爸對不起你。"
"不是!不是這樣!您不懂!我……"
"別說了。"方運生又哭又笑地緊抱住女兒。"反正那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父女倆以後又可以像過去一樣生活在一起了,其它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美俐的心裡一震!
她不知道他們父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從老人身上所感受到的痛苦竟是那麼的強烈。
他顯然完全誤會她的意思了,與白天的男子一樣誤解了她的歉意與內疚。
美俐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荒唐的事實,她更不能殘忍的讓眼前的老人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女兒——那瘦的老人絕對無法承受真相的。
上帝啊,這是您對我的試煉嗎?
美俐的眼不由得打向窗外,月色依然皎潔似水。
她無言地在心裡輕歎息一聲,將老人扶了起來。"爸爸"生澀的呼喚,卻真心意。"很晚了,我扶你回房去休息吧。"
方運生帶著淚水微笑,有些靦腆地一抹淚珠。"不用,不用,爸爸自己可以回去,你的傷才剛好,不要太累了。來,上床休息吧。"
她不能拒絕,只能乖乖地躺到床上,方運生幾乎是顫抖右手替她蓋好被子。
他凝視著女兒還帶著瘀青的美麗臉龐,幾乎無法壓抑自己的激動。但他多怕,多怕自己會搞砸這一切。他絕不能衝動,不能驚嚇了她,如果這是夢,他必得死命保護住這珍貴的夢。於是他只輕地揉揉女兒的發,沙啞地開口:"乖乖睡吧……掌珠,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