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沈亞
擁有了我的珍愛還不夠嗎?
為什麼要去作那無謂的嘗試呢?
不知道當它由玻璃水箱內看到外面時,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是對外面的世界懷有憧憬吧。
不知如何才能讓它相信這是十分不智的,我想,或許對它來說我只是個無情的監禁者,不知道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愛著它。
很好笑吧?
當我怒斥著它的無知時,連自己都忍不住失笑,它只是一尾魚啊,我又怎能責怪它的無知呢?
就像當我責怪著其他人的無知時,我本身是具有強烈的優越感的。
生命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無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愛是站在比他高等的地位上,有時連愛其他的人也是一樣,這使我成為一個十分孤獨的人。
正因如此,我是這樣地珍視我的天使魚,至少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無法容忍我的方式,可是現在居然連它也試圖離我而去了。
真的是我的方式錯誤了嗎?
愛本身是不具條件和一切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我很不能理解,這樣的方式、這樣長久的時間,我已無法改變,這幾乎已成了另一種形式的尊嚴。
望著它帶著倔強和一點點驕傲的美麗身影,像看著一個孩子似的好笑。
或許正因如此,使它強烈地產生離我而去的企圖吧。
生命一旦偏離了軌道,想再回復正軌,勢必會失去一些什麼的,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
我和我的天使魚彼此拉鋸著彼此的感情。
不知怎地,我竟有些害怕,我——
會是那個失敗者。
開幕酒會。
鍾司在商業界算是小有名氣的人物,再加上鄭烈傳奇性的復出,這個酒會集合了各界的精英,可算是風雲際會了。
各界名流穿梭在「凱悅」的大廳裡,全是衣冠楚楚的,這是上流社會。
阿俐穿著她一千個不願意穿的小禮服,倚在大廳的落地窗前,面無表情看著這一切。
這種聚會對她來說不是第一次,可是她千百個希望這會是最後一次。
有些人千方百計,為的是希望能踏進這樣的圈子,過所謂上流人的生活;但對她來說,她寧可回家隨便梳個馬尾,穿她的破牛仔褲。
這不是假清高,能過優裕的生活是人人期盼的,她當然也不例外,但在這種場合,人人開口閉口的生意經、錢權勢利,卻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又在批判世界?」凱波微笑著來到她的身邊:「你這樣十分迷人。」
「謝謝。」她悶悶地晃晃自己的裙擺:「再迷人也比不上吃苦受罪來得厲害。」
「接受自己是個女人的事實就有這麼難?」
「我沒否認自己是個女人,我只是強烈地追求自由和舒適,別告訴我一件一、二千塊的牛仔褲比不上這討厭的衣服來得舒服。」
「小叛逆者。」
「哪裡。」她皺皺鼻子微笑:「童天傑呢?」
「被拉走了,一家廣告公司的人找他談廣告歌曲。」
「不錯嘛,頗具知名度喔。」
「那叫商業價值。」
阿俐輕笑,拍拍她不以為然的臉:「至少那價值可以保證不餓死你。」
凱波忍不住回她一笑:「要餓死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再怎麼樣也還有你養我。」
「對,你最好嫁個窮光蛋,我還可以兩個一起養。」
「求之不得。」童天傑微笑著來到她們身邊:「那表示我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整天游手好閒不工作羅?」
凱波嬌嗔地白他一眼:「誰說要嫁你了?」
「對啊。」阿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童天傑是書香世家,氣質不同於常人,一看便知是豪門子弟:「你還不夠窮,光是這一點就不合適。」
「要富貴很難,要窮倒是容易。」他輕笑著凝視古凱波:「我要多窮你才肯嫁我?」
「童天傑。」
「這倒是新奇的求婚方式。」阿俐忍不住大笑,有種無視其他人的放肆。
「光是聽笑聲就知道是你。」鍾司端著杯酒和鄭烈一起走了過來:「也只有我們房小姐才敢這麼放肆。」
「你有意見?」
「當然——沒有。」他輕笑著:「能這麼肆無忌憚當然是有能力的人才辦得到的,就算有意見我也不敢說。」
「你這拍檔不錯,很懂得逢迎諂媚。」阿俐朝鄭烈扮個鬼臉。
「你這未婚妻不錯,好一口伶牙利齒。」他立刻回以顏色。
鄭烈忍不住高舉雙手:「放過我好不好?要開戰請找個我不在場的地方,要死要活我全沒意見,只要別拿我當炮灰。」
「能當炮灰算不錯了,多少人想當阿俐的炮灰還沒那運氣。」凱波笑道。
「那我還應當感到榮幸?」
「廢話。」一群人忍不住笑了起來,彷彿這是他們的小型餐會似的,完全無視其他人的存在。特有的氣質,明朗的五官和挺拔的身材,十分引人側目。
和自己不同的是,他並非那種潘安型的沒男子,而是一種屬於內斂的深沉溫文。
這就是得到凱波芳心的男子。
他並不是認為自己比他遜色,只是類型不同,就像凱波和阿俐的渾然不同一樣,無法比較。
奇怪的是,他原以為會有的敵意並不存在,反而有種欣賞——童天傑是個令人激賞的男子,或許比起自己,他更能給凱波幸福。
無言地,他伸出他的手,朝曾是他的情敵毫無芥蒂地一笑:「鍾司。」
「童天傑。」
在交握的手中,他們彼此瞭解,他們都曾深深地愛上同一個女人,在她心中較量著彼此的份量,而今有一方已承認失敗,但這並不影響他們發生友誼的可能性。
這就是男人的世界。
勝固然可喜,敗卻也並不可恥,畢竟彼此都曾為自己盡過心力,這就夠了。在彼此的眼中,他們都找到讚賞,這便是友誼的開始。看在其他人和知道內情的人的眼中,他們微微一笑,這將是一對不平凡的朋友。
他站在角落,無言地望著另一個角落的另一群人,他們看來是那麼的自然契合,而自己卻是十分不自在地站在這裡。
這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深深地歎了口氣,伸手拉拉自己的領帶,他從未祈望自己要活在這樣的世界當中,他只是個知足的男人,再多要什麼都顯得苛求,為什麼還要懷著一線希望來到這裡?
每個人生活的空間不同,他並不為自己不能活在這裡而感到可悲,他瞭解他自己,即使他能站在世界頂峰他也不會比現在更快樂——
只是生命中難免會有遺憾。
古凱波便是他的遺憾。
黯然地歎口氣,早在鍾司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剎那他便該明白,她不會選擇他。
古凱波並不虛榮,他知道,她選擇的不是財富或地位,而是世界。
那世界是他永遠也無法給她的。
轉過身,他走向門口——
「大任。」
「嗨。」
「怎麼來了不和我打個招呼就要走?」
她穿著旗袍,看起來十分明媚動人,溫柔的笑意依然沒有改變。
他一點也不後悔愛上這樣的她:「你正在忙,我只是過來看一下而已,你也知道我對這種場合很不能適應。」
凱波明白地點點頭,陪著他走到大廳的盡頭:「近來過得好嗎?」
「還不是就這樣。」他有些無奈地;「我的日子從三年前就是一成不變的,到現在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這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到的安定。」
他微微一笑:「你還是那麼會安慰人。」
「是嗎?」她輕笑。每個人對她的觀感都不同,有時這會令她覺得自己像雙色龍似的,隨著環境而改變顏色。
「找到新的秘書了嗎?」
「找到了,一位姓吳的小姐,人很不錯,滿細心的。」
「只要比我細,你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王大任搖搖頭:「那也不見得,我這個人是很容易怠惰的,她太周到反而讓我覺得無事可做。」
「聽到這種話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他微微一楞,忍不住笑了起來:「的確,我總是說錯話。」
「這不是說錯話,這是事實。」她頑皮地擰擰眉:「你一向太照顧我了,現在該讓你嘗嘗被人家照顧的滋味。」
「說得那像是一種苦刑似的。」
「對你來說很有可能喔。」
王大任微微一笑,不經意地將視線投向身前的整衣鏡,驀然愣了一下。
從來沒仔細看過自己和她站在一起時的模樣。
從來沒如此清晰地看到過他們彼此之間的差異。
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個穿著牛仔褲到他的公司來應徵、那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小女孩了。
三年之間,她變了,為什麼自己對她的印象會一直停留再三年以前?
現在的古凱波明艷動人,已有了屬於女人的風韻,再也不復當年那怯生生的模樣,而自己卻依然沒有改變。
鏡子裡的男人與女人看起來是那麼的不協調,中間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界限,他們是不同的。
驀然之間,他真的明白了。
「怎麼了?」
王大任釋然卻又有些慚愧地一笑:「是我停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