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沈亞
「傻瓜！」小葉連忙強笑著替她擦淚。「說什麼傻話?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是你對不起我?」小葉顫抖地碰碰她的腿。「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你出去之後到底遇上什麼事了?」
鈴鐺看著自己的腿，從沒這麼感激自己竟然變成一個無法行動的殘障。
她笑了笑，自嘲地說：
「這樣也好，至少他們不能再叫我接客了!誰會喜歡一個殘廢的妓女?」
小葉卻不這麼想。她咬住唇往外看，外面的老鴇正氣得暴跳如雷。
「鈴鐺，你得快點走!你不能留在這裡!」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走了，那你怎麼辦?」鈴鐺堅決地搖搖頭。「這次該走的不是我，應該是你才對!反正我已經不能接客了，他們拿我沒辦法的。」
「你真的這麼想!」小葉笑地看著鈴鐺。「他們花了那麼多錢在電視上登廣告要找你，你知道他們為的是什麼?那些錢全是你以前那個客人出的，你知道嗎?」
鈴鐺冷冷地打個寒顫!跟前浮起的是那黑道份子肥膩、骯髒的身體，以及發黃的牙齒——老天!現在光是想起來，都會讓她覺得生不如死!
她惶恐地抬起眼睛。
「他找我做什麼?」
小葉慘慘一笑。
「你說會是為了什麼?媽媽桑跟他說，你是因為有了他的孩子，所以才逃走的，他以為你不想把孩子拿掉。」
當時她的確是不想把孩子拿掉，因為，那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骨肉血親了!
現在想一想，如果她真的帶著那個孩子，想到自己下半生的生活，鈴鐺喘息地抱住肚子想，那孩子……孩子是不能留的!當初媽媽桑瘋了似的鞭打她，為的就是要她把孩子弄掉，但她死都不肯。現在孩子終究與她無緣，她張大了嘴，發出慘痛的聲音……
「鈴鐺……」
「孩子……沒了……」
小葉抱住她，傷痛地安慰：
「沒關係!你以後還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鈴鐺卻大睜著空洞的雙眼……會嗎?什麼時候?等到她白髮蒼蒼?等到她變成一株殘花敗柳嗎?她怎麼能再過以前的生活?
現在不一樣了!她不能再讓任何人糟蹋她了!
鈴鐺抬起眼睛，認真地注視著小葉。
「你今天上一定要走!我會幫你的忙，他們現在對我不會有戒心了。」
小葉卻握緊她的雙手。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要留，我們一起留!我不會讓你一個留在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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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勝語沒哭，如果有誰期待她聽到這種話會哭哭啼啼地成個小棄婦，那他可就錯了!
因為，她實在太生氣了!光是氣已經夠她嘔的，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哭!
麒麟還在想辦法解釋，他那憂鬱的表情看在歐勝語的眼裡，更是火上加油!
「我根本配不上你!像我這樣的人，怎麼能讓你過好日子？」章麟麟苦笑地低著頭。「我能做什麼?到現在高中都還念不畢業，就算勉強跟你在一起，那麼大的距離，遲早也是會離婚的……」
歐勝語冷笑兩聲。
「這理由不錯，我可以接受。」
他愣了一下!
歐勝語起身開始往下走。
「你慢慢在這裡自怨自憐吧!我沒興趣繼續聽下去!你要是高興，你可以在這裡難過一輩子，但是休想我會說上兩句安慰的話!哼，就當是我錯看你了吧!」
「勝語！」章麒麟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霎時之間竟然無法反應，只好趴在屋頂上猶豫地看著她。
那張帶點孩子氣的臉，現在還是那麼該死地吸引著她!
歐勝語啊歐勝語!你真的是不爭氣到家了!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要拋開過去那些無所謂的枷鎖，而人家卻淨說些什麼配不配的鬼話!光聽起來，已經夠教她氣死八條命了！
「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歐勝語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了!她邊爬著鐵柱，邊冷笑著回答。
「沒錯呵!你說的對極了!我們是不應該在一起，我現才看清楚你!原來你那些用功，那些努力，全都是假的，其實你根本不想考什麼大學，你唯一想的是繼續待在這裡一輩子自怨自憐，責備上天對你不公平，責怪女人愛慕虛榮－－」
「我沒有那麼說!」
「那你是怎麼說的?」
歐勝語到了屋頂下，沒好氣地抬起頭吼道：
「我有耳朵的!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嗎?你剛剛不是說你不能給我好日子過，你不能照顧我嗎?說你有什麼毛病，我照顧不了我自己嗎?難道，我就沒有能力讓我自己過好日子嗎?如果我只是要一個人男人來養我，那我至少可以結上五十次婚了!」
「可是……」
「可是你可以去死了!」歐勝語氣急敗壞地轉身就走。
「勝語！」章麒麟焦急地吼道，便急急忙忙地往下衝。「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你先等一等嘛!」
「等你的頭啦！」
「勝語!」
等?她才不想等!她現在心裡唯一想的是要把那個名叫章麒麟的男人扔到河裡去，讓他好好清醒清醒，可是，她的自尊卻不允許她這麼做。
淚水終究還是忍不住掉下來了。歐勝語深吸一口氣，讓那暖暖的液體倒流回肚子裡去……別哭啊!這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絕了，是不是?反正都是被拒絕，理由是什麼又有什麼分別？
她好沮喪……她……她真的好沮喪!
「勝語!」章麒麟趕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別這樣!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
歐勝語無言地甩開他的手，一句話也不說地直往前走。
「勝語!」
那帶著點哀求的聲音終於讓她停下腳步，但是卻不是因為同情，而是因為「忿怒」！
她猛然回頭，對著他咆哮：
「煩死了!要是你沒把握我們可以在一起，現在就讓我走，我會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要是你以為我會跟你藕斷絲連，那你就死了那條心吧!我歐勝語不是那種女人，別讓我瞧不起我自己，更別讓我瞧不起你!」
第十章
柴濟剛坐在車子裡，他的手上點著一根煙，默默地看著對街的矮房子。
這裡是有名的妓女戶——尋歡客最喜歡的地方。
他這一生從沒上過這種地方，當然這並不值得驕傲炫耀，只是覺得有點諷刺。誰會想到他到頭來，竟然要在這裡尋找自己的最愛?
那裡的燈光總有詭異的色彩，那紅黃綠燈夾雜在一起閃出的妖艷光芒，更映得那站站在門口招呼尋芳客的女子一個個都顯得妖美而蒼白。
幾個月前，當他救了鈴鐺的時候，心裡從沒有聯想過鈴鐺會是來自這種地方。即使是方克偉對他說過鈴鐺身上所有的證據時，他都還是無法想像那清靈的少女真的會是來自這種場所。
他的煙燒痛了他的手，可是他卻不知道是他的心比較痛，還是他的手比較痛呢……
該怎麼辦?
辜藎芳警告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如果你不能接受她，如果你心裡可能會有一點點看不起她，那還不如放她走……
他不知道，終究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完全拋掉鈴鐺的過去?如果他可以不知道，那麼，他願意永遠不知道，可惜，他還是知道了。
既然已經知道，他還可以不在乎，還可以無所謂嗎?
天色愈來愈晚了，外面城市的燈光愈來愈亮，而這裡的燈光卻愈來愈妖詭。霓紅燈下的女子一個個濃妝抹地出現，她們鶯語呢噥地招呼著過往男子。有的男人進去，有的男人出來，更有些光明正大地在門口討價還價……
他的心好痛啊!
鈴鐺以前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簡直是皮肉生涯啊……
他發覺好難忍受這一切!
柴濟剛發動車子，咬著牙掉頭想離開那裡。
心裡的痛楚隨著車子輪子的轉動愈來愈深刻……他用力睜大自己的眼睛，在腦海裡徒勞無功。他想像鈴鐺過去的模樣，但是，他卻怎麼樣也沒辦法讓自己相信那一切。
鈴鐺蒼白、脆弱的模樣在他的跟前一再出現，她躺在那張大床上無助的模樣已經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腦海中。不管過去的鈴鐺是什麼模樣，對他來說，都已毫無意義。
他只記得他的鈴鐺——是在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躺在滂沱大雨中、瀕臨死亡的無助少女，是那個鬼使神差闖入他生命中的少女。
是鈴鐺讓他重新找回自己的人性，是鈴鐺讓他再度找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這樣的鈴鐺還不能讓他放棄俗世虛榮的眼光，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柴濟剛盲目地開著車，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一片茫然，心裡交戰的感情讓他幾乎無法自己。
老天!他該怎麼做！
他盲目地開著車，盲目地掙扎交戰著……
一個鐘頭之後，他站在山上——一個空無一人的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