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沈葦
可以確定他傷到她了!易幻生想安慰她卻裡足不前,只好佯裝未曾察覺,木然的接過她遞來的金創藥。
袁翠袖轉身迴避,給予他私人的空間,望她瘦小的背影,他竟生出想摟抱她、安慰她的念頭,易幻生用力甩頭藉以甩去這種念頭,並在心底告誡自己不可重蹈覆轍,他粗魯的撥開衣衫,在眾多傷口上施撒金創藥。
「過一陣子你就可重獲自由,不必再與我綁在一塊兒。」他試找些能讓她愉快的話題,可是話一出口,他才發現他不喜歡她將離他遠去的這個話題,可惡!他究竟在留戀些什麼?她的姿色平庸、身段又不豐滿,總而言之是乏善可陳,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再三掛記心頭,甚至對那柔軟的紅唇念念不忘。
「對啊!」她順他的話答道,經過這場風波,她已無名節可言,她不認為父親會肯讓她繼續留在袁刀門裡,或許會把她送進尼姑庵永伴青燈,以洗刷她為家人帶來的恥辱。她的回答引來短暫的沉默,空氣頓時沉悶得教人幾乎窒息。
「是你讓我服下解藥的吧?近日我發覺我的丹田沉穩不少。」不習慣靜默的易幻生再找話題,心底很感激她,但是想到他會中了醉熏香全拜她所賜,便收回到口的感謝。
微微頷首默不作聲,她有習慣性的縮回自己安全的巢穴。
「怎麼不說話?我藥上好了,你可以轉身。」由於她背對他,以致他無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所以他不曉得她的情緒為何。
袁翠袖轉過身來仍低垂頭,不看他是不想讓自己陷得更深,既然他對她無心,她何苦強求一段不可能的感情。
「我在問你怎麼不說話。」易幻生不許旁人忽視他,略揚高聲重複。
「我們已經好幾日沒喝過半滴水了,我想不說話可以讓口舌濕潤些。」她找了個蹩腳的理由。
「你乾脆一輩子不開口,永保口舌濕潤。」她的敷衍讓他動怒,索性背過身不看她以免看了更氣。
「也好!」他的厭惡讓她失了魂,連說了什麼都無自覺。
易幻生氣得想痛揍她一頓,看能不能打回她的自信與主見,她竟然在他眼前由一個有勇氣與信心的女人變成縮頭烏龜,她是存心要氣死他嗎?
外頭的天氣如同兩人陰鬱的心情。烏雲蔽日,狂風捲起滿地沙塵,跟豆粒般大的雨淅瀝落下,有節奏的敲打枝葉。
大雨驟下,惹得守在山頭的袁刀門、華山派弟子咒聲連連,苦守多日,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反而淪為落湯雞。
陸雲狂怒的扔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烤雞,抬手拭去由額際不斷淌下的雨珠,多日的等候把他的耐性消磨待盡,他幾乎可確定小師妹與易幻生早遠走高飛,遺留下的足跡不過是故佈迷陣。「大師兄,你看我們要不要再守下去?」陳寶想退守,礙於陸雲是大師兄,只好請示他。
「咱們退!留下幾名師弟看守即可。」再守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另謀他法抓易幻生會來得快些,守株待兔的方法實在不足採用。
毛登端同樣的守不下去,下達與陸雲相同的命令,兩方人馬一道撤離,整座山頭只剩入門不久、不敢違抗命令的新弟子。
「這場大雨,足以讓你喝到飽。」易幻生嘲諷道,袁刀門與華山派撤走大批人馬,但雨勢太大,他們亦無法離開,只好窩囊的繼續留在山中,靜待雨過天晴。
沒聽見她細如蚊蚋的回答聲,易幻生好奇的轉頭看,原來她早已貪婪的以樹葉當容器盛雨水狂飲。
望她得到舒解的表情,他不開心的沉了臉,自私的女人!喝水之前不會問問他要不要喝嗎?他可是受傷的人,不像她無病無痛,手腳靈活。
他心情鬱悶地自己動手汲取些許甘霖解久旱的雙唇,不敢奢望袁翠袖會發現他的需求,冰涼的雨水浸濡口腔,滑過乾枯的喉頭直達脾胃,他滿足的閉上雙眸品嚐渴望已久的幸福,他的慾望需求越來越小,唾手可得的雨水便可讓他感動得差點涕淚縱橫,這都是被袁刀門、華山派所磨練出來的。
越喝越舒暢,兩人如孩童般快樂的搶喝從天而降的甘霖,滂沱大雨阻絕住歡笑聲,教旁人無從察覺他們的存在。
第六章
大雨是解決了他們的生理需求,卻也為他們帶來困擾。夜幕低垂,雨勢未曾稍減,被命令留守的人早因抵擋不住大雨衝擊,聰明的躲到他處避雨。
夜深風大,濃厚的枝葉擋不住強風吹襲,一陣陣吹入山洞內,教人寒毛豎起、直打哆嗦,所幸山洞所處的地勢較高,雨水才沒倒灌進來。
袁翠袖冷得呵著氣為雙掌取暖,許久沒聽到易幻生的聲音,他剛才不是很高興嗎?怎會一下子安靜無聲,差點讓人忘了他的存在。
「今夜挺冷的。」她試著挑起話題。
「還好!」易幻生簡潔地回答。
過於簡潔的回答引發她的疑惑,這不像他,他的話一向不少,是冷得不想開口嗎?
礙於洞內過於黑暗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亦無法得知他的狀況,她有些擔心。
「你沒事吧?」她試探的問。
「當然沒事!你怎會以為我有事?」易幻生乾笑幾聲,藉以顯示他不論身體狀況或精神狀況皆處於最佳狀況。
「不過是猜測罷了,你別介意。」他大概沒事,不然早冷嘲熱諷了。
易幻生又呵呵笑了幾聲,事實上他一點都不好,骨子裡是冷得要命,可全身上下卻泛著高溫,牙齒咯咯作響,屋漏偏逢連夜雨,他發燒了。
他的笑聲有點怪,袁翠袖無法抑制層層上湧的憂慮,當她多管閒事好了,她非再確定他沒事不可。
「你覺不覺得你今夜話少許多?」
「我不是多話的男人。」開玩笑,他惜字如金哪!
是嗎?可能是因為師兄們不太愛跟她交談,所以她才會覺得他多話。不過他的話真的不少,連罵人的話都比別人要來得多,像她就常被他罵得無地自容、百口莫辯。
「你不要感到懷疑,我是遇到你之後才變得多話。」彷彿感受到她的疑惑,他身體打個冷顫道。
「就像我遇到你之後才衍生勇氣與自信一樣。」她喃喃自語,說給自己聽。「你說什麼?!」再打個冷顫,他為了移轉注意力而揚聲問。
「沒什麼。」
易幻生提起丹田試著運內力驅趕由內部引發的寒氣,可惜火候不夠,白費力氣。
如星光閃爍的黑眸無奈的望著暴雨,這場雨要下到幾時才肯罷休?他的腦子開始昏沉不管用,可以想見過不了多久就會陷入昏睡當中,他衷心期望當他醒來時大雨已停歇,他受夠了!老天爺未免太厚愛他,才會降臨許多大任來考驗他。
厚重的眼皮往下掉,耳邊依稀可聽聞袁翠袖嘀嘀咕咕,不知在說些什麼,頗具催眠效果,易幻生頸子用力一點,他被高燒征服了。
「喂!喂!易大俠?易大俠?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袁翠袖無聊的跟他聊天卻得不到他的響應,心下疑惑他難不成是睡著了?可是今夜這麼冷,他怎麼還睡得著?沒問題吧?
她冰冷的心手推推他的身子,沒想到他不是撥開她的手,而是整個身子往她身上壓,她驚叫一聲,隨即被他熱燙的體溫嚇了一跳,不用探向他的額際便可知道他發燒了,他全身的熱度燙得嚇人,怎會這樣?
她憂煩的由他身下鑽出,撕下半邊衣袖以雨水浸濕,覆在他的額際為他降溫,如此反覆毫無怨言。
他不僅是她遇過最多話的男人,亦是最奇怪的男人,明明發著高燒為何不告訴她?或許她是笨了點,但起碼曉得如何照顧高燒的病人啊!
看不見他的臉,她以纖纖玉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龐,他長得十分好看,斯文俊秀,難怪他的名號喚作冷面書生,江湖上應當有許多姑娘心怡於他,不知他是否已有心上人?喜愛他的念頭喚醒她那日與他擁吻的回憶,那回憶好美、好美,好想再回味一次,但他是不會再吻她了,不知她可不可以趁他昏迷時偷吻他一下?四下無人,他又失去意識,天地間除了她之外,絕無第二人會曉得,不如就讓她任性一次吧!
鼓起勇氣,下定決心閉上眼,櫻唇輕貼上他冰涼的唇瓣——
目的達成後,她心跳如擂鼓,有些不敢置信卻欣喜異常,食指點住方才與他緊貼的唇瓣,這屬於她私人的秘密,將一生藏於心底當成永久的回憶。不好!差點忘了幫他換下覆於額際、不再冰涼的半截衣袖,袁翠袖再以雨水浸濕為他降溫,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便聽見他痛苦的囈語。
附耳細聽,一句句「好冷」傳來,她為難的望著昏迷的他,手邊沒有能讓他取暖的工具,該如何是好?探向他的體溫,仍是高熱嚇人,可手下的身軀打著寒顫是不爭的事實,無計可施之下,袁翠袖只好以身軀為他取暖,清瘦的嬌軀怯怯的摟住精壯的軀體,頭枕在他的頸窩邊。渴望溫暖的身軀接觸到發熱源後雙掌自動摟緊她,把她當珍寶似的簇擁在懷中,兩人擁抱的姿勢恍若一對恩愛非常的交頸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