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單飛雪
「蘇曉蓉——」譚隱之怒咆。「你馬上離開那裡,聽到沒?!」
嘟、嘟、嘟……斷線,他再打,響了很久。
「喂?!」她接了,同時還跟別人嚷:「別碰他,可惡,你們不要吵了!幹什麼?你們幹什麼?放開他——」
她聽來像似跟人在拉扯。譚隱之咆哮:「你在哪?你過來!」
「我晚點找你。」曉蓉關機。
嘟、嘟、嘟……又斷線,譚隱之重撥,電話轉到語音信箱。Shit!他緊握手機,疾步回會議室。
經理向他報告月售屋成績,秘書上呈持批文件,推廣組播放新拍攝的售屋廣告……
譚隱之無法專心,他一直在想她,一直擔心著她——她沒事吧?
他快氣死了,她真不聽話……
※※※
譚隱之沒法安心處理公事,他提早離開公司,回飯店後,看完財經新聞,上網站查美國盤走勢,看著股價起伏,揣測明日台股走勢,可是——他無法靜心判斷。
從沒這樣過,就算是當年籌組公司時,他也未曾如此惶恐。一顆心懸著,滿腦子直往壞處想。
那些人爭執什麼?她會不會有危險?
譚隱之關掉電腦,揣測所有可能的情況——處理房產買賣,偶爾會遇上業主的家庭糾紛,極可能是產權方面出了問題,或是兄弟鬩牆,或兒子爭奪家產,有時甚至會因此鬧出命案……
一想及此,譚隱之感覺額頭冷汗涔涔,他死盯著桌面,眼裡明顯流露出恐懼和擔心。
她不該捲入糾紛裡,萬一……譚隱之太明白一個人為了奪取想要的東西時,會發狂到怎樣可怕的地步。
他又想到下午電話裡,她背後那些爭執聲,她跟人拉扯時的叫罵聲——他抬頭注視桌上的電子鐘,十點了,她還沒消息,電話也打不通。
譚隱之惶恐,寒意從脊椎尾端一直爬升到脖子上,他坐在桌前,動也不動,擔心得快瘋狂。
就在他擔心得快要發狂時,有人敲門,他去開門,門推開,一看見來人,他的心臟凍住了。
他擔心一整晚的人兒出現了。
「混蛋!你在幹麼?!」他氣得想掐死她,結果卻是將她扯入懷裡。
「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人家吵架你杵在那兒幹麼?」他甩上門劈頭就罵,粗嗄的嗓音透露出他的憂慮。
曉蓉在沙發坐下,打一進來就一臉恍惚,她從包包拿出文件,放到桌上,抬頭,望住面前的譚隱之,她淚眼迷濛,聲音哽咽。「王伯伯死了……」
譚隱之取來文件展開一看,是一份遺囑影本,業主寫明房屋交由仲介員蘇曉蓉出售,因為兒女不孝,售屋所得將全數捐贈與老人安養中心,上邊蓋有律師印,是一份有效契約。
譚隱之明白道:「他的兒女不能接受吧?」他俯視曉蓉,她垂下雙肩,臉色蒼白,看起來異常無助。他低道:「看來屋主臨終只信任你。」
「嗯……好慘。」她疲乏地吁口氣,眼淚又掉下來了。
「笨蛋,你有多少眼淚?每個人你都要哭嗎?我不是說了,不關你的事,有什麼好傷心的?你跟他又不熟……」他心疼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氣她。她個兒這樣小,感情怎麼這樣豐富?
曉蓉哭得抽抽噎噎,淚痕斑斑。「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他生病,病了快一星期都沒人發現,我一想到伯伯晚上一個人,又病又寂寞地躺在老房子裡,沒個人照顧他,我就覺得很難過,他真的好可憐……」
她憤慨道:「他都要死了,他兒子們還打起來,嚷著要他改遺囑……好慘,好慘啊!」好了,這會兒她哭得更凶了。
他忍不住責備。「不要這麼感情用事,你這樣做事,很累的。」
她抽了面紙用力揚鼻子。「你沒看到,他真的好慘啊,我到他家時,他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唉,這傻瓜。譚隱之在她旁邊坐下,他抱住她的腰,拉她靠在他身上,他的下巴靠著她的頭,柔聲低哄:「好了,別哭了。」他哄著她,像哄個小孩。他聽見自己溫柔的嗓音,暗自詫異,自己也有這麼溫情的時候。
不管他怎麼哄,她還是很沮喪,對於下午發生的事無法釋懷。她在他懷裡一直抱怨那些可惡的人,低訴她見到的不平事。她無法理解世上怎會有這種人,那是她單純的腦袋無法理解的現象。
因為他的小傻瓜一直好沮喪,因為不管他怎麼說,她還是好傷心,最後,譚隱之起身把燈按熄,將她抱到床上摟著哄。
月光流進套房,他們躺在淡藍色床單上,親密地抱著彼此。
譚隱之忽然有種錯覺,覺得這床像是一艘小船,這夜像汪汪的海洋,星星就在天邊閃爍,而她像一束暖暖的光,彷彿只要靠近,他就不冷。他聽見自己心跳得那麼響,它從沒震得這麼厲害。
這小傻瓜一哭,他就好似耳鳴,她傷心的嗚咽會害他心澀。他吻她的髮梢,又吻她淚濕的臉。那股想保護她的衝動,強烈得好似要吞噬了他。他以為自己夠堅強,今晚卻為她心驚膽戰,怕她出事,怕得快發狂!
他不敢相信自己會慌成這樣……是愛情俘虜了他嗎?
他抱著曉蓉,覺得迷惘。這是一張床還是一張網?這是一艘擺盪的小船,還是一汪無底深潭?
黑暗中,隱之想起母親的話,他覺得自己好壞,她偏偏那麼乖。他心驚膽戰,又心神蕩漾。他一下子心花怒放,轉瞬又心亂如麻。他該放手,手卻抱得更緊。他該離開,身體卻挨得更近。他矛盾,他痛苦……
她在他懷裡哭累了,他們都不說話。
寂靜中,聽得見牆上掛鐘滴答作響。然後,他翻身壓在她身上,跟她做愛,把自己埋入她體內,在她深處震盪,在慾望裡耽溺,逃避不想面對的難題。
纏綿後,他們一起洗澡。
譚隱之幫她擦乾身體,她的心情明顯好轉。他又幫她穿衣,他蹲在地上,讓她雙手撐在他肩膀上,他攤好褲管,她右腳伸進去;他攤另一隻褲管,白皙的左腳也伸進去,然後他一寸一寸將褲管套上來,幫她把扣子扣好。抬頭望她,她撒嬌地對他笑。
他憐愛地握握她的臉頰。「不哭了?」
「不哭了。」她振作,還給他熟悉的笑臉。
他揉揉她頭。「今天睡這裡?」
她癟嘴。「不行,媽會擔心。」
他笑了,眼底儘是愛寵。「那……我送你回家。」
「好。」她微笑,摟住他的脖子,在他右臉和左臉啵一個。
※※※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他們攜手漫步過小巷。月明星稀,小巷幽靜,綠樹躍出紅磚牆,晚風裡招搖。有幾片落葉,飄墜在他們的髮梢和肩膀上。
譚隱之這才發現她住眷村。他好奇地問:「你爸是公務員?」
「不,我跟媽咪租阿姨的房子。」
他們停在赭紅門前,她從包包裡掏出鑰匙,回頭對他笑。「進來喝茶啊∼∼」她小偷似地悄悄推開門,朝他招手。「進來、進來。」
按下牆上的開關,天花板的省電燈泡亮了。曉蓉踢掉鞋子,低聲跟他說:「我媽睡了,我們小聲點。」
隱之微笑,怎麼好像賊啊?!門楣太低,他俯身進屋。
木頭地板年久失修,腳一踩上去就脆弱地呻吟,客廳很小,頂多只能擠進五人,一張矮桌、幾個軟墊子、一架電視、一個四格方櫃,這就是全部的傢俱了。
譚隱之訝異她住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家徒四壁大概就是形容這種環境。
年輕時他自己住過更爛的地方,但是,一看見心愛的女人住這麼差的屋子,他不禁心疼了。
要是換作一般人,大概覺得住在這種爛地方很丟臉,不過她……譚隱之微笑了,她一副坦蕩蕩的樣子,一點也不覺得自卑。
他看蘇曉蓉躡手躡腳地泡茶,陰暗的玄關,沒關門的房間傳來一陣陣洪亮的打呼聲,像呼嘯而過的風。
曉蓉端茶過來,下巴笑指了指房間。「我媽啊∼∼她最會打呼了,有夠吵。我睡她旁邊啊,被她吵了一晚,常常白天上班,還覺得耳朵轟轟響。」
譚隱之聽了微笑。他們面對面盤坐在地上,中間隔著矮桌。她幫他倒茶,也幫自己倒了一杯。蒸騰的水氣後是她笑盈盈的眼,他們捧著茶杯,四目相望。
曉蓉笑瞇眼睛。「這茶很好喝喔!」她啜飲一口,閉上眼,唔了一聲才緩緩睜開,大言不慚地說:「我泡的茶最棒了。」
他笑,呷一口,皺眉,詫異地瞧了瞧杯裡茶水。
她傾身問:「怎樣?」
「這和我平時喝的不一樣。」隱之再呷一口,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哪兒怪。「這是什麼茶?」他嘗不出來。
看他困惑,她笑了。
「喝不出來啊?」她神秘兮兮地瞅著他,看他去掀茶壺蓋。她歎了一聲想阻止,可來不及了,他已掀開茶蓋。
「這是……」哪有茶葉啊?只有一堆泡在熱水裡的黃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