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單飛雪
「就讓他留在這裡。」蕭凡領旗下子弟離開,牙兒隨行於師父身側。
看來,樊烈是真信香思死了。蕭凡暗暗鬆了口氣——香思啊香思,妳用計安撫這頭猛獅,但為師見徒兒身心重創,真個也感到內疚,妳真把妳師兄克得死死地。「唉……」蕭凡難過地歎息。
牙兒抹乾臉上淚跡,悄聲地道:「師父,過些天我也要和你去,我想念師姊……」
「噓——」蕭凡瞪牙兒一眼。「別提!妳要真關心地,師父會跟她提起,妳留在龍虎門,免得師兄回來起疑。」
「哦。」牙兒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她再回頭,看見遠處墓前的大師兄動也不動。「我覺得師兄好可憐。」
「被情所困的人都是可憐的——」蕭凡歎道。「都是瞎了眼,盲目又衝動的可憐人,但願妳師姊真的幸福。」
正當樊烈哀傷得不能自己之際——
「呵呵呵……」乾淨清脆的笑聲,令山林裡寒風減去了冶意。
香思和荊掠及無痕坐於亭子底下,石案上擱著下了一半的棋盤。荊無痕剛習會使棋,他這初學者每下一步路子都惹來一旁兩位「前輩」的譏笑。
他皺起眉頭,見香思毫不留情地吃掉他一顆棋子。
荊掠一旁嚷嚷:「叫你別下這處,看吧?你聽我的,使那顆棋子!」
荊無痕臉色難看,偏偏不依,按自己性子使——果然香思又笑瞇瞇連吃他兩顆子。
「徒弟終是鬥不過師父的。」香思笑瞇了眼。
「嗟,瞧這丫頭猖狂成這樣!走走走——」荊掠使勁推開無痕。「你坐過去。」他興致勃勃挽起袖子。「看爹怎麼殺她個落花流水嗚呼哀哉!」
「只怕你比無痕還不如。香思譏笑他,惹來荊掠一陣哇哇呼嚷。
冬季山上寒意徹骨,她笑著不禁又打了個哆嗦。
忽然無痕將她整個人抱至腿上,安在自己懷中。
「你?」香思臉一紅,看見他一貫冶淡的表情,但是那關切的自然動作,已經令她暖進心坎底,忽然對面又是一陣呼嚷——
「吃掉妳了吧!哈哈!」趁她分心,荊掠使了一招險棋,吞掉她三顆子。
無痕摸著她的後腦,大掌摩挲她柔軟烏絲。香思正要落棋,分了心貪看他一眼,看見他竟無比溫柔地衝著她微笑。
「無痕?」他的笑使她恍惚。
對面又是一聲暍采。「又吃掉妳啦,哈哈……」
香思愕然,回過神看荊掠老頑童般抓著棋子哈哈大笑。「這叫什麼?」他摸著下巴認真思索起來。
「這叫『英雌難過俊男關』,哈哈……無痕,義父這招果然有效吧?」
香思眼一睜,明白過來,仰首瞪住那對深邃的眼睛,瞋怒道:「幾時你也變得這麼狡猾?」香思擰了把橫在她腰上手臂。「性子冷就算了,這般狡猾就變陰險了!」嘴裡罵著,卻也忍不住被他們父子倆的詭計逗笑了。
對著江湖人人懼怕醜陋極了的惡人,偎著外貌冷俊神色冷漠的荊無痕,蔚香思卻如魚得水般悠然自在,輕鬆快意。
果真是她性屬水?所以對這旁人眼中的寒恁地感到親切自在,她活得比在龍虎門時好。冬季了,但她眼角眉檜彷彿還透著春的明媚,這裡沒有樊烈炙熱的兇猛的感情。
荊無痕伸手輕輕按住她眼角揚起的笑,香思佔有地往後一倒,癱進那片寬闊胸膛,像是跌進一片無邊暖洋。她俏皮地微笑著上望他正俯視的眼,四目相觸,流盼間情意緩緩傳遞。
他黑眸深不見底,瞳眸中只有她美麗的臉。她眼含笑盈盈似水,汪汪地恍似要融掉他。
情潮洶湧,-切盡在不言中。
香思並不知道,身後這個看似冷淡的荊無痕,早把那寒魄琴拋落崖下,隨著那本譜子一併拋落雲深處。
那時他站在懸崖睥睨地冷望珍琴葬送雲海。「我心已動……」他再不能平心靜氣的使琴,香思已經擾亂了他的心海,「讓過去隨琴塵封。」封住關於香恩的一切歷史,封住任何悲劇的可能。
此刻他佔有地環抱伊人在懷,胸腔溢滿對她的愛。這是荊無痕第一次和人有了如此親密的感覺,他抱著香思,緊緊地,恍似要將她的柔軟馨香揉進骨子裡。
他的愛……無痕聞著她髮梢傳來的香味,聽著她清脆乾淨的聲線正和他義父滔滔不絕笑著弈棋。
這一個冬季,香思伴著他。他幸福得感到自己變得異常脆弱,第一次他會怕,抱著這珍藏的小東西,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丟失。第一次他懂得害怕失去是怎樣惶恐的情緒。
他的香思,他的女人!他佔有的收攏雙臂使勁地環緊她。原來一旦得到了幸福,就注定要開始害怕,惶恐著戰戰兢兢地深怕失去。荊無痕冷硬的心腸終於也開始像凡人般變得敏感而脆弱。
「你別抱那麼緊,我不能呼吸了……」香思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她安下一顆棋子,不動聲色卻恍似了然一切地說道……「你鬆鬆手,我在這裡,我哪兒都不去。」她頭也沒抬,一句話輕易安撫了他不安騷動的心房。
是這樣善解人意美麗的可人兒,難怪荊無痕愛她愛到心疼了。
樊烈不吃不暍一直守在墓前,他這樣枯坐了一天一夜,那浸入骨髓的痛,那蝕心的痛!他睜著殷紅的眸子瞪著墓塚,乾枯的聲音自那苦澀的嘴逸出。
「吾愛……」他霍地站起,黑眸一睜,背上焚宵劍鏗地出鞘。「我怎能讓妳獨眠於此?!」他握住利劍、猛地一揮劈開墓塚。「就算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吾也要將妳帶回廝守!」他瘋狂咆哮,掘開墳墓……
是日——
夜幕低垂,香思按著約定的日期和師父在龍虎門外一處隱匿的林子裡見面。
昏暗的林子裡,只有些微穿透樹棺的月光烙印地上。香思美麗絕色的臉龐,散發著戀愛中女子該有的光彩,一見到慈父般的師父,她立即奔上前抱住他老人家。
「師父……」香思閉上眼、喉嚨一陣酸楚,思念和內疚感同時掐住了她的心房。「思兒讓您擔心了。」
蕭凡疼愛地拍拍她?膀,輕輕推開她,慈愛的眼睛打量香思面容。「妳氣色紅潤,雙目有神,看來--」他一顆心放下……「妳在嵩山過得很好。」
「師父……您好麼?大師兄有沒有為難你?」
「他看見妳的墓,心都碎了,那癡兒恐怕還在墓前憑弔。」
香思垂下眼,抿起唇。也許她對樊烈是太殘忍,但她不後悔,為了與摯愛廝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一定會傷害樊烈,死亡是最溫柔的方武,起碼不用鬧到彼此難堪。
「師父知道妳有苦衷,但是……思兒,這樣會不會對他太殘酷?」
「如果我告訴他真相,那才是真的殘酷。」香思抬起臉,聰慧的眸子彷彿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已經給了另-個男人。」
「妳信中提的荊無痕……他……」蕭凡眼中有一抹難言的顧慮。「他真的比妳大師兄好麼?有像樊烈那麼樣的呵護妳麼?妳和他一起……快樂麼?」
「師父——」香思直視蕭凡的眼睛,臉上有著固執的表情。「您還記得麼?小時候咱們一班師徒出遊,途中我眼尖發現一隻彩色孔雀,當時,指著牠羽毛大呼漂亮。」香思瞳眸一暗。「那天晚上,大師兄送給我一件禮物-一支支被拔下的孔雀羽毛!我那時望著樊烈,他眼中充滿期待,他等著我讚賞;可是我只是直直瞪著他,驚訝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告訴我,只要我喜歡的,他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把它搶來給我……」香思聲音哽咽了起來。「那天晚上我一直沒法子睡,一直想著那只失去美麗羽毛的孔雀,因為我一句喜歡,牠失去可以保暖的羽毛。大師兄把牠的羽毛一根根扯下來,牠還能活著麼?就算苟活也生不如死,當時你們都笑我,說大師兄多疼我,但師父,」香思眼中盈淚。「只有天知道,才十歲的我,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恐懼。師父,我討厭樊烈;他越愛我,我越害怕。」
蕭凡望著徒兒眼中凝聚的淚光,霎時明白在香思平靜的面容底下,藏著怎樣兇猛的陰影。他震驚的聽香思說——
「對我喜歡的東西他不擇手段,那麼,對他自己喜歡的東西又會如何?!」一句話道破了香思長久以來的恐惺。
蕭凡靂驚地凝視愛徒那太過靈慧的眼睛。是啊,香思一向太聰明,聰明得意識到隱藏的危機,懂得害怕和恐懼。原來在龍虎門,她一直活得戰戰兢兢,他竟一直沒發現,香思美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煎熬的心情。
「師父,我捨不得您和牙兒,但是--」香思毅然決然道。「我發現了一隻更美麗的孔雀,我……要保護他,我要隨他隱匿,恕我不能理會樊烈的情緒,對他我沒有愧疚。」香思勉強地擠出笑容,苦澀道。「但是師父,徒兒只放不下您和牙兒,待樊烈接受了我的死亡,一切便回歸平靜。徒兒答應您,一定會找機會常常回來看您,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