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單飛雪
「我看見他使氣撥弦。」
老先生笑了。「偶爾他不層動指,卻又百般無聊,才會這麼彈奏。無痕沒想到深山裡竟會有人,否則他便不彈了。」
香思眼含笑,柔聲問道:「他沒有朋友?」
「沒有。」
「正常。」她笑了,他也笑了。荊無痕那種性子,沒人會想做他朋友的。
「無痕從小就沒有玩伴,由於他的髮色異常,常人覺得不祥,不敢靠近。就和老夫一樣,沒有人敢親近,人們總是以貌取人,把我們當異類當怪物,或者連畜牲都不如……」記起不快,他聲音藏不住地惱怒。
雞又啼了,香思只是笑。
「老前輩,您侮辱了畜牲,天下萬物,不該分高低,就連一隻雞,其靈性都有可能更甚於人……」
「雞?」他露出有趣的眼神。「不可能,畜牲就是畜牲,怎麼甚於人?」
「雞有五德。」她拈起一抹笑。
「雞有五德?」他呵呵笑。「雞有五德?!」他有沒有聽錯?!
窗外原本打算離去的荊無痕,聽了不禁留步。
房內傳來清爽乾淨的聲音,不疾不徐地娓娓訴道:「雞,若是頭帶冠者,文也;足搏拒者,武也;見食相呼者,義也;近前敢鬥者,勇也;司晨不失時者,信也。容貌特徵不同,性情各異,各司其性,專其所長。外表有異然內在所長不同,雖然只是平凡之雞,雖然外貌相異,或美或醜或奇或怪,總有其寶貴之處,不可自輕,旁人更不該輕視之。」
老先生沉默了,眼睛升起薄霧,不知怎地,心坎底微微酸痛起來。不可自輕亦不可輕視之……他咀嚼著她的話。
而窗外,荊無痕緩緩閉上雙目。嗯,這個女人——教他有些意外。他抬手緩緩順過銀白的髮絲,思索起來。
塞滿果子的牙兒聽了轉身瞪師姊一眼。「喂,別以為牙兒笨,師姊,妳是拐彎在罵我,罵我以貌取人?!哼!我聽出來了,妳真壞。」
香思掩嘴呵呵笑了。「牙兒,妳多心了。」
老先生回過神來,望著香思麗顏笑意加深。「看來,是我小覷香思姑娘了。」
「何止小覷?」牙兒挺起身子,威風凜凜趾高氣昂的。「不是我愛說,我師姊是天下間奇葩一朵,人美就算了還聰明極了,聰明就算了偏偏很會彈琴,會彈琴就算了更奇的是使刀使劍超厲害,使刀使劍超厲害就算了更誇張的是……」
「牙兒!」香思頭痛的制止她活活不絕地說下去。
牙兒揮揮手。「反正妳就是那麼優秀嘛,真奇怪當初妳爹娘怎麼捨得不要妳,把妳扔在——」
「牙兒?!」香思斂容朝牙兒搖頭。
牙兒這才聳聳肩真住了口。
她是孤兒?荊無痕轉身望進窗內,昏黃的燭光中,看見蔚香思纖柔婉約的側容。她的行為舉止、眉眼之間、一顰一笑底,並沒有半絲因身世所繫的哀傷。
初見她,只覺她相貌明亮開朗,如一抹暖陽煦人,他甚至討厭起那樣溫暖明澄的感覺。
現下聽見她是個孤兒,荊無痕真有些詫異。為什麼她活得這樣好?為什麼她的行為舉止,她的談吐不帶一丁點悲傷?她的身世莫非不會令她埋怨嗎?怎麼可能?!
可是……荊無痕瞇起眼睛,房內,蔚香思又在笑了,
義父不知和她說了什麼,她眼睛笑彎了,清脆的笑聲自那紅粉的嫣辦逸出,有那麼小小的一剎那,他的心有一些忐忑,他的人有一瞬的恍惚。
蔚香思如破曉的日出,偶然地穿透暗霧,穿透迷障,在這出乎意外的一刻,在荊無痕平靜的心海投下一抹淡影,一抹很淡很淡的影子,連他自己都不太發覺的一抹淡影。
也許要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會察覺,在他心海那抹微不足道的淡影裡,藏著旖旎春光,明媚得一塌柵塗。
有一天,也許這一抹影子將氾濫,興風作浪地吞噬他,也許……
第二章
天方亮,簡單的用過早膳,柳鳳牙猶睡意矇矓,但聽荊無痕已經不耐地等在屋外。
「天已亮,妳們該啟程。」
牙兒蹙起眉頭。「知道了知道了——」她頭痛腰痛渾身酸痛。「才一大早哪,催催催,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地方我還……」
「牙兒!」香思示意師妹住口,然後微笑地向坐在對面的老前輩告辭。
「老前輩,就此告別。」
老人虛弱地靠在案前,斜斜撐著身子,望住蔚香思。他點點頭道:「小姑娘……」他聲音異常虛弱。
「昨夜有妳陪伴,老夫的病痛減輕不少,說真的……」他眼睛閃爍,竟有些小孩子氣地軟聲道……
「老夫有些捨不得妳走……」
牙兒噘起嘴。「你兒子可不這麼想!」
老先生笑了。「別怪他,他有他的想法。」
蔚香思起身告辭。「保重了,老前輩。」
「不送。」
香思同師妹步出屋外,淡淡日光迎上她,是好天氣呢!她眨眨眼,看見日光中背對她們的一抹孤影。那孤影旋身過來,一樣冷漠的眼,一樣冷漠的臉,-樣狂放的一頭銀髮。
荊無痕無言地沉默著,他注視蔚香思。發現她精靈秀氣的臉龐在日光中甚是別緻,長睫下美眸目光流盼彷彿盈盈地要沁出水來,一身薄紗衣裳,翩翩地飄拂,就像是山林中仙子。為什麼她唇畔總是噙著一抹溫暖的笑意?有什麼值得開心嗎?」
蔚香思注視荊無痕碩高的身影,望進他冷漠的眼眸底?「荊公子,香思有一事請教,傳聞嵩山有奇樹,名日貝多子,花開時奇香遍野,公子可知此樹?」
荊無痕凝眉。「在我右側那棵巨樹便是。」他冷淡地道。「花早謝,妳錯過了。」
香思掩不住失望的神情。「是麼?」但很快地她抬起臉,仍是笑意盈盈。「看來是沒有緣分。」
牙兒不耐地扯扯師姊。「走啦,我好想回去?」跟這冰人那麼多廢話幹麼?
「告辭了,荊公子。」香思轉身偕師妹離去。
「慢著。」荊無痕突然暍道,待香思轉過身來,他伸出手。「服下它。」
那是一粒紅色藥丸,蔚香思接過來,聞到一股異香,她不解。「這是——」
「毐藥。」
牙兒一驚,抓住香思的手。「快、快扔了它!」毒藥啊,她搖晃師姊的手,想搖掉那血紅色藥丸。
「毒藥?」香思捻住那藥丸,拾手在日光中審視,並不怕,只是奇怪。「既然是毒藥,為什麼要我吞服?」
牙兒氣不過,急道:「你這個冷血的,我們不過借宿了一夜,沒必要賠命吧?」
荊無痕淡淡解釋。「吾與義父久居嵩山,為避仇家,現今因妳而暴露形跡,為免妳將居處洩漏,妳須吞下此丹方可離開。三十日內,吾與義父若無恙,妳即可來此換取解藥。」
香思瞇起眼睛。「公子多慮了,香思保證不會洩漏你們居處。」
「口說無憑。」他不信任她的保證。「服下丹藥。」
牙兒真氣壞了。「喂,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我師姊向來說話算話,人品好極了,她保證不說就是不說,你幹麼這麼殘忍要她服毒?是毒藥?你以為是糖嗎?三十日,萬一這三十日你們出了什麼意外,搞不好搬家啦,山中大火燒死你啦,還是大風大雨的淹水啦,那我師姊豈不是……」
香思被師妹一長串話嚷得頭都痛了。「好了、好了,牙兒,妳鎮定點。」
「我怎麼鎮定,他要妳吞毒藥哪!」牙兒真火大了,這一夜窩囊氣她受夠了,她扯了扯師姊背上的瀲水劍。
「拔出劍來,讓他瞧瞧妳的厲害,敢情老虎不發威,他當我們女人家好欺負……」
「牙兒——」香思轉頭安撫師妹。「妳別急,冷靜冷靜,我明白該怎麼做。」
香思注視荊無痕,她唇角慣有的那抹笑意隱去,她斂容,目光變得銳利。
「如果我不肯服呢?」
荊無痕聲音低沈泠酷。「妳最好不要挑戰我的話。」
蔚香思斂容注視他,兩人四目對峙,空氣瞬間凝結。
牙兒見師姊抬起右手緩緩摸上劍鞘,她識相地退一步,好耶,師姊要發威了,這個荊無痕要慘啦!哈哈……
荊無痕不動聲色,但殺氣已逐漸凝聚眼庭,冷意盎然,週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只要地將劍出鞘,絕對必死無疑,他有自信可以一掌擊斃她。
香思按住劍鞘,看著他眼底凝聚的殺氣,她相信這個男人絕對下得了手殺她。她握緊劍鞘,憑自己的功力應該能和他打上個幾回,她按緊劍鞘,如水的美眸綻出英氣,紅唇抿起。
拔啊,拔劍啊-牙兒一顆心快進出胸口,好刺激啊!在這干鈞一發之際,這劍拔弩張之際,突然,牙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耳朵竟聽見一串笑聲!
香思忽地笑了,什麼?牙兒驚駭望住師姊,她真在笑,而且笑得極燦爛。搞什麼?她不是要砍人了嗎?!
「瞧你緊張的。」香思鬆手,眼睛閃爍,猶如在捉弄什麼可愛的玩物似的。「真以為我要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