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任易虹
任無恩見她如此為難,意識到自己太過於心急,他放鬆緊抓的手,連忙道:「對不起,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這可是他第一次如此爽快地向人致歉。
「讓我一人靜一靜。」左櫻奪門而出,遠離那令人難堪痛心、充滿死亡氣息的臥房。
任無恩望著她飛奔而出的輕顫身影,他那糾結的一顆心也跟著她的離去遠揚。
左櫻離開那令人窒息的大宅後,獨自一人來到宅後的後山林。
她不知自己在林中步行多久,走過不知數的林中羊腸小徑後,最後她來到一條山溪邊。
深山的天氣異常濕冷,她站在山石邊,望著山溪急流的涓涓溪水,心底有著不知所措的茫然矛盾。
她該叫那個老頭一聲爺爺的,不是嗎?可是……她卻喊不出口。她心底的一隅仍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他是她爺爺的事實。當年,如果不是爺爺趕爸媽出門,她也不曾往父母車禍雙亡後,成為無依無靠的孤兒,在一家又一家的認養家庭中流浪。直到最後,她受不了認養家庭的虐待和欺負,終於逃出那如地獄的養父母家。後來,她在紐約街道鬼混,成為街道幫派的小太妹,成天和一群小混混和蹩腳的黑道小卒廝混。
十五歲那年,當時她為了維護她的男人,得罪另一幫小蹩三,於是她就在那一晚被那群混蛋逮去修理,最後她甚至在自己男人眼前,被那群人渣欺負,而那個她以真心相待的男孩子,竟然因為怕死,就這麼袖手旁觀,而他身上毫無所傷……
左櫻猛地搖晃著腦袋,試圖甩掉這過往的一切。如果不是爺爺他老人家的頑固不靈,她怎麼會淪落到無父無母、嘗盡冷暖、自生自滅的墮落生活?她恨他的,尤其在得知自己在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親生爺爺之後,她心中的怨恨之情更加猛烈。
原本打算再見到他老人家之後,好好羞辱他一頓,然後一走了之。然而依照她剛剛親眼所見的狀態,她根本連羞辱他的機會都沒有。左櫻悶哼一聲,將腳下的石子猛然踢出去。
尖硬的石子噗通一聲,散了一圈水花,直往溪中落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左櫻大吼好幾聲,回聲蕩漾在充滿濕氣的空氣中。
她好恨……好恨自己沒有勇氣喊他一聲爺爺,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她還有什麼值得計較的呢?她既不奢求他的龐大財富,也不冀求他一絲一毫的親情,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爺爺,她可以當作是老天爺開她一個玩笑,在戲弄她罷了。她不需要對它太認真的,只要她演場戲,喊他一聲爺爺,任無恩就會給她白荷現在的下落處了。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情,為什麼她就是開不了口……
左櫻嘶吼完畢,筋疲力竭的在溪畔坐了下來,她感到全身虛脫,沒有力氣。不過發洩完後,她心底的郁氣舒暢許多,總算可以好好呼吸一下空氣。
她疲憊地在岩床畔坐下,隨手拿起牛仔褲後的香煙,這才發現煙盒扁扁的,只剩下最後一支煙。
「去!」她低咒一聲,將乾癟的煙盒隨手丟入河中,在口袋摸索半天,她竟然找不到隨身攜帶的打火機,她皺著眉,索性將手中的那支煙折成半截也丟入溪中。
找不到煙抽讓她心煩,於是她站了起來,決定回老宅去找些煙或酒,然後找個清幽的地方好好喝個爛醉;全底才剛打定主意,一個聲音就已出現。
「你的腳程可真快,好不容易終於追上你了。」元祈邊說邊解下額上的領結,氣喘吁吁的從林中走來。
「你跟我來做什麼?」左櫻見他尾隨在後,心底當然不悅,不過她並不討厭此刻見到他,或許他身上有煙。
「我跟著你做什麼?當然是奉我們老大的命令嘍。他要我保護你的安全,預防你再作傻事或其它什麼的。」
「他把我看成什麼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她的語氣並不強烈,近似低喃。
「所以嘍,只要你不出亂子,我也樂得輕鬆。」他走近她身邊,給她一個相當迷人的微笑。
她的眼珠實在誘人,冷冷的深褐色中常著強烈的個人性格,難怪任無思會待她特別了。
「我現在哪有心情找你麻煩?你那邊有沒有煙?」她斜睨他一眼,同他要煙。
她和元祈雖然鬥嘴,兩人卻有一種默契在,他視她如哥兒們般,兩人較無隔閡。
「我沒有抽煙的習慣。」他搖頭。
「你還算是個男人嗎?」左櫻難以相信,這傢伙的身上竟然沒煙可抽。
「我將我的男子氣概表現在其它地方,別懷疑我的性別。」他低笑一聲,這小女人真的很可愛,率性坦白不造作。
「我才沒興趣去懷疑你,煩都煩死了。」她近乎抱怨的低喃一聲。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困難,我絕對義不容辭幫助你。」他很夠「意思」的誇下海口。
「少來,誰都知道你是任無恩最忠心的左右手,你才不會出賣他。」她悶哼一聲。
「你雖然聰明,但腦筋有時候太死了,天底下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她搖頭,別過頭去。元祈究竟想暗示她什麼?
「你該擁有自己的人生,不要一輩子活在白荷的陰影下,現在這種態勢對你是不公平的。」有時,他替她感到不平。
「無所謂,我並不覺得有任何不平之處。」如果連這點事也要計較,那麼當初白荷救了她一命的恩情,她要如何償還得起呢?
就在此時,元祈身上的大哥大響了起來,接了電話之後,他溫和的臉色瞬時丕變。
「你爺爺的情況相當危急,無恩要我們立刻回去。」掛上電話後,他二話不說地拉著左櫻離開,往老宅方向奔去。
左櫻呆若木雞的站在病床前,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
一個鐘頭前一息尚存的老人家,竟然就這麼離開人間。
一條白布巾觸目地披覆在他的臉上,她無法想像在那白布市底下會是怎麼樣的情景。
左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病床前,她甚至沒有勇氣去揭開那塊白布巾,更無法想像他身軀冷冰冰,已然成為一具死屍的模樣。
「不……」左櫻低喃一聲,眼神失去焦距地直落在那白布中上。她特地趕回來,竟然連和老人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他就這麼撒手走了。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現在,在這個世界上,她真的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左櫻感到一陣腳軟,她有氣無力的滑坐下來,癱坐地板上。
一旁的任無恩忙著交代旁人處理後事,當他發現左櫻整個人滑坐在地板上時,連忙跨步衝過去。
「櫻!」他急喚一聲,彎下身來扶持住她,深怕她承受不住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要不要緊,嗯?」他相當關心她的反應和身體狀況。今天之前,她還是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好不容易病情稍有好轉,她絕對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我沒事……你不要管我。」她甩開他扶助的雙手,本能地拒絕他的好意。
「我只是擔心你,不是管你。」他低歎一口氣,什麼時候她才會瞭解,她這種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淡態度是很傷人的。這得怪她沒有足夠勇氣面對他。
「我想靜靜……」左櫻使盡力氣使自己從地板上站起來。
「你要去哪裡?這時候你不該一個人獨處。」見她打算轉身離去,他拉住她。
這時他才發現,她的手腳冰涼,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不要煩我,我已經夠煩亂的了。」她回過頭來,抬起低垂的頭。她的眼眶含著淚水,晶瑩的淚水堆積在眼眶周圍打轉。初見淚水的剎那,任無恩呆愣住了,淚水竟然停留在她的臉蛋。
「你如果現在就走,休怪我違背我之前的諾言。」他不得已以此要脅。
「你打算毀約?」她果然正視他,定住欲匆忙離去的腳步。
「我別無選擇,如果你堅持現在離開。」他嚴肅的看著她,正色中隱著關懷和悲痛,他知道此刻她心底相當悲傷,然而非不得已他卻得再次傷害她。
「那麼這筆恨我會永遠記住的。」她咬著牙,身子輕顫。因他的背信,也因爺爺的驟然往生。
丟下狠話後,她瞪他一眼,隨後頭也不回的帶著淚水奔走離開。她恨他,她真的恨死他了……
左櫻奪門而出,任無恩並沒有追上前,他只是望著她遠去的身影,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會跟著她。」一直在旁靜觀一切的元祈終於開口。
「不,不需要。」任無恩制止元祈欲跟上的行動。
「為什麼?」他不明白。此刻放左櫻一人離去實在危險,誰知她會在悲怒之下又做出什麼傻事?
「我自己去就行了。」任無恩的心首次因女人而糾成一團。
左櫻心神無主的奔跑出古宅,不顧外頭正下著滂沱大雨,她整個人衝進那灰壓壓的雨幕中,讓雨水沖刷她內心的哀痛與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