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染香群
極翠大踏步上前,一把扯開蓋著國王的旗幟,望著宛如冷笑的遺容,她掏出馬鞭,開始鞭打屍體,「你這個下流的東西!還我母親來,還我母親來!你利用她利用了一輩子,即使死了以後,還要帶走她?你這個卑賤下流的賤物!我咀咒你,咀咒你讓烈焰地獄折磨到永遠!你這個沒出息的窩囊廢!」
她猛然的揮著鞭子,驚呼的遺族想阻止她,卻因為火辣辣的鞭痕,恐懼得退縮。任由她狂亂的鞭打,折辱他們的國王。
「夠了。」恩斯斯王抓住她的手,完全無視她緋紅充滿殺氣的眼眸,「如果折辱死人能夠讓你高興,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看起來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沒錯。這個死人…已經獰笑著帶走了母親,現在留在這裡的空殼,只會埋在土裡腐爛而已。她垂下了手,虛弱得連鞭子都拿不住,咚的一聲掉在腳邊,蹣跚著轉身就要離開。
「亞里斯王女極翠。」恩利斯王叫住她,眼底有著拚命壓抑的憐惜,「我把歌殿和禁錮之地都封給你。你安心的在王宮待下吧。」
她的眼睛完全沒有神采,「這一切都…」但是母親不在了,她還必須保護重華不受人類的侵擾。
楞了好一會兒,發現居然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謝謝。」遊魂似的離開大殿,等她意識到了,她已經進入了洞窟。重華望著脆弱的她,心裡起了不祥的預感。
「極翠?」她投身到重華的懷裡,軟軟的癱下來。不動,也不說話。
重華也跟著沉默,只是緊緊的擁住她。「…我在這裡。」
這句話像是在她心靈堅固的堤防開了個洞,哭不出來的眼淚,洶湧而至。「媽咪死了…媽咪死了…」
她哭出來,「媽咪…死掉了…她不要我…她不要我…」抓著重華,指甲深深的陷入他的肉裡,幾乎出血,「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精疲力盡的大哭,她哭濕了重華的胸膛,哭碎了自己的心。這麼多年,她孜孜努力,為了母親微少的笑容戮力匪懈,但是母親還是拋下她,跟著亞里斯王走了。
重華憂愁的抱著她,一下下拍撫她的背,當她昏了過去,還是牢牢的攀附著重華。
她生命裡最重要的兩個人,有一個永遠的星隕了。恐懼這種後會無期的孤獨,她怎樣都不肯放開重華,即使發起高燒,她還是固執的抓著她。
我不要再失去任何人。尤其是重華。
***
極翠大病一場,因為悲哀之故。花精也失去了笑容,整天在洞窟裡守著極翠,雖然她那麼害怕夜神,但是自責和痛苦折磨著她,讓她無暇去害怕。
隔了幾天,極翠退燒了,清醒過來。她茫然的眼神戀戀的在重華的臉上轉了幾轉,向花精伸出手,「帶我回歌殿。」
「你還沒痊癒。」為了治療她的悲哀,重華疲憊得頭髮蒼白不少。
「我不能再虛耗你的氣。」她定定的看著最喜歡的臉龐,這唯一的,沒有血緣的親人,「你幾乎比我虛弱了。」稍微振作了一下,「我沒事了。歌殿那兒還有點東西要收拾。」
她扶著花妖的手,蹣跚的站起來。「我只剩下你。」她轉頭,失神著,「我只剩下你。」
「你不會只剩下我。」重華溫柔的說。
極翠苦笑,讓花精帶她回歌殿。
花精吃力的摻扶著極翠,狐鬼看了她們一眼,將極翠打橫著抱起來。
沒有抗拒的她輕得像是一件衣服,狐鬼心底緩緩流動著悲哀。
他和狸鬼一直守在外面。妖鬼們聽說了誅魔王女躺下,爭前恐後的前來一報宿怨,雖然都是些下三濫,到底鬆懈不得。
一見她離了洞窟,他也不再堅持自己的原則,破例走進了人類的居所。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放下心來。
她躺在歌姬死去的床上,枕畔還有母親的淡淡芳香。她沉默了許久,久到侍從她的妖魔以為她永遠不再開口,極翠說話了,「花精。點起夢魂香,我需要睡眠。還有,你釀的百花蜜拿過來,我要吃東西。」
她像是喝藥一樣喝掉整杯百花蜜,轉著杯子,「居然喝不出味道…」
苦笑著壓抑想吐的感覺,「狐鬼,你跟狸鬼辛苦了,麻煩你守衛歌殿和洞窟。」夢魂香讓她的神智漸漸昏沉,「拜託你們了…」
狐鬼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睡熟了,才去殿外守著。花精茫然的守著睡去的極翠,望著容顏相彷彿的王女,想到歌姬白蘭花似的臉龐,強烈的悲哀襲來,她低低的哀泣,不知道自己該把痛苦難當的心擺在哪裡。
***
將養了幾天,頑強的生命力讓極翠恢復健康。她瘦了一大圈,腰帶得束緊些才能讓衣服好好的穿在身上。
以為她醒來會直奔洞窟,極翠反而開始收拾行李,要花精幫忙準備花釀和妖精口糧,她則靜靜的磨劍和製作箭枝,調整長弓弓弦。花精以為她要藉著工作忘卻痛苦,也默默的揮汗,和她一起忙碌。
她清點了幾次行李,將小小的馱馬拉出來,沉默的將行李裝到馱馬上。再遲鈍也知道她要做什麼,花精幫著她上行李,理所當然的跟在她後面走。
「你別跟來,花精。」她消瘦的臉龐看起來更纖小,「請你留在此地,守著歌殿和洞窟。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解開我們的束縛,讓你離去。」她虛弱的笑著,「媽咪…媽咪這幾年,讓你很辛苦了。謝謝。」
「我要去。」花精小小聲的,「我不管什麼血誓。我要跟妳去。你怎麼可以一個人去九疑山?太狡猾了…」她低下頭,「你不能拋下我。」
大家都知道了?她淡淡的苦笑,「…花精,我掛心重華。他需要人照料飲食。這一路凶險,你又不是戰鬥系的妖魔。請你…」她拉著花精的手,「請你照料他。我知道你會怕重華,但是,我沒辦法托付別人。」
花精凝視了她一會兒,珍珠似的淚滴下臉頰,「你不怪我?」聲音都嘶啞了。
「我感激妳。」極翠振作了一下,「媽咪少有的笑容幾乎都是你帶來的。我只能將我最珍愛的人交付給你,我相信你的。」
牽著馬,走了幾步,花精叫住她,「極翠,你不跟夜神道別嗎?」
她站定,遙望著洞窟,森森的林木擋住她的視線,什麼也看不見。
「不了。他一定會阻止我。但是…我不想看到他比我還早逝。」她綻出一朵美麗的笑靨,「我會好好的。因為我還得回到他的身邊。」
「妳在追日。」花精憂鬱的說。
「我知道。」聲音很輕很輕,「但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轉告狸鬼和狐鬼,請他們守著重華。」
花精站在歌殿的階梯上看著她遠去,狐鬼和花精對了一眼,身影倏然消失。
他追著極翠去了,狸鬼卻悠閒的坐在花精階前,「哎唷,真的走了。
我一個人要守著整個歌殿和洞窟,很吃力呢。」他遞出髒兮兮的手帕,「眼淚擦一擦。嘖,哭得一點氣質都沒有。」
她接過手帕,挨著狸鬼坐下。清晨的金銀花盛開,淡雅的香氣讓她淒苦的心有點安慰。
***
「你不該跟來。」發現狐鬼跟蹤,極翠已經到了碼頭邊了。
「我當然應該跟來。」他狹長的狐眼閃閃,「我和你立過血誓。再說,你答應我,遠行一定讓我跟從。」
我是說過這話。她淒楚的臉龐微微露出無奈的笑。
「…狸鬼應付不來的。」她垂下眼簾。
「若是為了花精,他會傾注全力。」
極翠心裡微微一驚。是嗎?她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這幾年,她在做什麼?在母親跟前卻看不到母親的悲哀,在重華身邊卻到這麼遲才發現他的衰退。這些盡心服侍他的妖魔的愛與憎,她也什麼都不明白。
「我是答應過你。」她決定讓關心她的妖魔順心意,「來吧,我們今天就要搭船順流而下,運氣好的話,五天後就能到海口了。」
狐鬼少有的破顏一笑。
這是艘很普通的民船,搭載著人和牲口,預計順靜江而下,直到海口烏茲國的聖米爾港。即使是最好的房間,還是小得無法轉身的雙層床。底層夾板牲口的氣味瀰漫上來,狐鬼不安的看看極翠,怕她食不下嚥。
但她跟其它搭船的庶民沒有兩樣,泰然自若的吃和睡。養足體力就在甲板吹風看景色。
只是第二夜,她的睡眠卻很不安穩。
在夢境裡行走,她見到一群女子在織布。她們的外貌有些像母親…極翠的心臟狂跳起來,小心翼翼的走過去,緊張的看過每一張臉。
都是很美的女子…只是,為什麼總是帶著惡意的笑?
穿著紅衣的紡紗,穿著黑衣的織布,穿著白衣的裁製著一件件的喪服。
「你們在做什麼?」極翠忍不住問。
黑衣女子抬起頭來,笑得極可怖,「我們正在編織你的命運。」
命運三女神?!看著她梭子下雜亂無章的紊線,她的火氣上湧,「住手!住手!我的命運不讓任何人操縱!」她拔出劍,就要畫斷那些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