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染香群
不過,崇華卻沒讓她失望,除了上課以外的時間,幾乎都待在家裡。這小小的套房,就成了他們的家。
兩人常一起到花蓮活動中心,那是必須開車才能抵達的距離,但是他們卻樂此不疲。
帶著大疊的書,開著崇華的小車,他們喜愛那個可以看到太平洋的閱覽室,從書堆中抬頭就可以看到深深淺淺、宛如在呼吸的藍色海洋。
靜謐的讀書室,只有浪潮細細的拍岸聲,和翻頁的沙沙聲。看書看累了,兩人會悄悄起身,牽手沿著欄杆散步,望著永恆的海洋。
海天共一色,清涼的海風,終年不息,像是可以吹走所有的憂慮一般。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艷然眉間的輕愁終於消散了。
她常思考永恆的定義。或許,一天接著一天的相愛,就能通往永恆的道路吧?
昨天他在,今天他在,明天也應該在……接續許多的明天,說不定,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這希望讓她的容顏散發著珍珠般的柔和光澤,而她的改變也感染了崇華,他顯得神采奕奕。艷然的快樂,就是他的快樂。
趁著暑假,他們幾乎踏遍了半個台灣,沿著鐵路南下,興之所至的隨意停留,有幾次在深山裡迷了路,還得去派出所過夜。
「你們是夫妻?」警員客氣的讓出休息室,有趣的看著這對美麗的人兒。
「就快了,這是婚前的蜜月旅行。」崇華自然的摟了摟艷然的肩膀,趁機把放在口袋裡很久的碎鑽戒指戴在她手上。「瞧,這麼多證人,你賴不掉了。」
她微張著嘴,完全沒料到他會突然求婚。駐守的警員爆出笑聲和鼓掌聲,讓她覺得可笑又尷尬,卻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居然奪眶而出。
「你不願意?」崇華擔心起來。
艷然擦乾眼淚,將手背在身後,板起臉孔,「貨物既出,概不退還。」
「你想退,我也不給退,千山萬水也要把你追回來。」旁若無人的,崇華深深的吻住了她。
警員笑著離開休息室,將空間留給他們,
小小的一圈鑽戒,圈住了兩個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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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環島之旅,讓兩人都曬黑了。曬黑的艷然,身上的疤痕看起來更明顯,但是她毫不在乎的穿上泳衣,高高興興的戲水,無視周圍異樣的眼光。
即使搭訕不成而惱羞成怒的痞子出口傷人,她也不在意,但是,崇華卻很在意。
「你再說一次!」崇華神情陰冷的揪住那個痞子的花襯衫,「你剛剛對她說什麼?」
痞子吞了口口水,眼前這個男人漂亮得不像話,可不知為何,被他清澈的雙眼一瞪,他卻怕得全身發抖,只覺酷熱的空氣也突然變得冰冷,
靠,這麼多人在看,他若示弱了,臉要擺哪裡?鼓起勇氣,他甩開崇華的手,「說十次我也敢說!那個補丁女不乖乖在家裡躲著,跑出來嚇人幹嘛?我看她可憐,好心跟她聊天,居然敢不甩我——」
話還沒說完,左眼便挨了一拳,頭冒金星的倒在地上啃沙。
他的同伴鼓噪起來,捋起袖子就準備上前幫忙,可崇華厲眼一掃,居然個個發起抖來。
「還有誰想試試看?」
他的臉如此俊美,聲音如此好聽,但是被他那雙比女人還好看的眼睛掃過,說不出來為什麼,那群人竟腿軟的跪下來,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拖了闖禍的同伴就跑。
看著他惡意的邪美笑容,艷然心裡不禁掠過一絲寒意。
「崇華?崇華!」輕輕的搖他,「別人說什麼我不在意,只要……只要你不在意就好了。」
邪佞的表情僵凝了一會兒,繼而浮現困惑之色。他心底剛剛湧現的殺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自己也不明白。
時時在眼前飛舞的蚊蚋,擴大成了黑色的蝴蝶,翩翩在他眼前飛舞。
「崇華?」
他轉頭,一瞬間什麼也看不到,只有黑色蝶影。
「艷然?」他恐懼的往前抓,直到觸碰到她溫暖的臂膀,眼前不祥的蝶群才飛散,光明的世界重現。
因為艷然,他的世界才有光亮。
「沒事了……」他喃語著,輕撫她擔心的臉,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她。「什麼事也沒有……真的……」
她有些狐疑的投入崇華的懷抱,「真的?」
「真的。」緊緊的擁住她,這樣不祥的蝶群才不會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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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只要沒課,崇華就開著小車載她四處跑,他們也因此參加了不少原住民的豐年祭。
花蓮的豐年祭是很驚人的,即使已經表演化、觀光化,旺盛的生命力卻仍讓人驚歎。
都會如此,小部落更是熱烈狂歡,部落的村民對他們這對美麗的人兒一直很好奇,周遊幾個部落,艷然和崇華就有了一整套阿美族傳統服飾。
豐年祭熱熱鬧鬧的舉行著,村長太太遞酒過來,熱情的邀請艷然一同下場跳舞。
「我不會跳舞,也不會喝酒。」盛情難卻,艷然有些著慌。
「不喝酒有紅茶呀。」村長大大笑瞇了眼睛,「跳舞很簡單的,阿桑教你……」視線瞟向崇華,「你也一起來啦,男人不要那麼惜皮肉,被看又不會痛……」
崇華好笑的在族人簇擁下,裸著上身,斜背起檳榔袋。平常鍛煉有素的肌肉,襯著俊美的臉,像頭矯健而健美的豹。
少女們壓抑著輕呼,不斷的偷看他。
崇華對那些眼光一點都不介懷,但是,當他看到打扮好的艷然時,呼吸不禁停了一秒。
她……真美。
薄施胭脂,讓她整張瞼都亮了起來,阿美族的傳統服飾穿在她身上,別具風情,微帶羞澀的笑容,更有楚楚動人的風韻。
「幹嘛這樣看我?」她薄嗔道。
「你真漂亮。」崇華打從心底的讚美著。
「呿。」她輕輕啐了一口,臉卻微微紅了。
聲震屋宇的歌聲,簡潔有力的舞步,聽著跳著,崇華突然被感動了。
生為人,才擁有這樣熱烈感染的歡樂。活著,真是一件好事呀。
雖然不懂歌的含義,聽了幾遍,也聽熟了。長老笑著把麥克風遞給崇華,示意他起頭,他謝絕了麥克風,用洪亮有力的聲音唱著。
艷然有些陶醉的聽著他好聽的聲音,望著他的眼,知道他是唱給自己聽的。
唱些什麼……不重要吧?他的心意,已經筆直的傳達給她了。
會場的氣氛仍然熱烈,崇華悄悄來到艷然身邊,牽起她的手,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會場。
月光泠泠,橘子花散發著酸甜的蜜味。輕輕擁著她,像擁著此生最珍貴的寶貝,虔誠的在她唇上吻著。
月光為證,他此生只愛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名字叫胡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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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卻愉快的回到家裡,兩人正在整理檔案和照片,卻傳來一陣陣敲門聲。
崇華和艷然面面相覷,現在是晚上十點,在這個純樸的三合院裡,大部分的人都睡了。房東是個和藹的老太大,幾乎沒來敲過他們的門,總說他們小倆口需要獨處的時間。
現在又會是誰呢?
「大概是墨墨黑和白帥帥吧。」崇華笑著起身,「等等要叫他們的阿媽打屁股,半夜不睡覺跑來幹嘛?」
一開門,他便僵住了。
望著他僵直的背影,艷然疑惑的抬起頭。
「二姊。」他的聲音緊繃。
臉容妝點精緻的麗人,有著和崇華相似的面容,只是身上散發出的冰霜感,卻拒人於千里之外。
「連手機也沒有,害我大老遠的從台北跑來。」連聲音都冷冰冰的,「爸爸要見你。」正眼也不瞧艷然一眼。
崇華沉默了一會兒,「……爸爸怎麼了?」
「你會不知道爸爸怎麼了?」她反問,唇角噙著冰冷的笑,「你倒好,跑到這種鄉下地方清靜度日,我們其他兄弟姊妹就活該倒楣,讓那生病的死老頭差來遣去!現在他要死了,又要我們把外面的野種統統叫回去。那死老頭的野種還真是——」
「二姊!」崇華厲聲喝道,隨即又放軟語調,「……我知道你和大媽都吃了很多苦。」
冷漠的面具短暫崩解,激烈的情感需要非常壓抑才能平息,「……明天就回台北去。誰知道那死老頭可以撐多久?」說完轉身就想走。
「二姊。」崇華喚住她,「我要結婚了,艷然是我的未婚妻。」
她這才上下打量艷然,臉色和緩了下來,「你是爸爸的兒子,可別跟他一樣,害了人家一輩子。害一個不夠,還害了那麼多女人。」
她走了之後,崇華沉默許久。
「她是我二姊。」面對艷然關心的眼神,他緩緩說道:「我的家庭……有點複雜。」
「沒關係。」艷然輕輕握著他的手,發覺竟是這樣的冷。「我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