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六個夢

第30頁 文 / 瓊瑤

    曉晴搬出了宋家,在嘉陵江畔另租了一棟小小的房子,同時,她在一個民營的建築公司裡謀到了工作。這小小的房子被佈置得雅潔可喜,在這兒,她和廣楠開始了生命中最輝煌、最甜蜜、最熱烈的一段生活。歲月裡揉和的全是炙熱的火花,熊熊的、猛烈的燃燒著。彷彿十年的感情都必須在這一段時期中彌補,他們瘋狂的追求著歡樂和愛情,瘋狂的沉醉在酒似的濃情裡。曉晴一反往日的淡漠,變得那麼激烈,那麼奔放,她渾身都燒著火,她使廣楠為之沉迷,為之融化,為之瘋狂。起先,他們還避著人來往。但,逐漸的,他們不再顧忌。舞廳中,他們縱情酣舞,酒店裡,他們豪飲高歌。嘉陵江畔,他們踏著落日尋夢,海棠溪裡,他們划著小船捉月。在曉晴那小巧精緻的臥室裡,他們也曾靜靜的仰臥著,輕言細語的訴說他們的癡情。在這一段時期中,他們不僅彌補著過去的愛情,也透支著未來的歡樂。終於,廣楠另有香巢的傳言散佈各處。於是,有一天晚上,當廣楠正和曉晴相依相偎、淺斟漫酌之際,美姿像一陣狂風般捲了進來。

    美姿衝進房來的時候,曉晴已經薄醉。看到了美姿,曉晴站起身來,柔和的一笑,醉意醺然的舉起杯子說:

    「來!美姿,你也加入一個!」

    美姿走過去,劈手奪過了曉晴手裡的杯子,將那杯酒對著曉晴的臉上潑過去,當那橙色的液體在曉晴酡紅色的面頰上漾開,淋漓的滴向她的肩頭的時候,廣楠感到渾身的血管迸裂,比自己受辱更難堪和憤怒。他直跳了起來,厲聲大吼了一句:「美姿!你敢!」「我敢?我為什麼不敢?」美姿叫著,順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酒壺、菜碗、碟子,對著曉晴劈頭劈臉的砸去。曉晴亭亭的站著,愕然而悵惘的望著美姿,既不抵抗,也不躲避,好像只是可惜美姿破壞了那原有的溫馨的氣氛。那醉態可掬的臉上,沒有仇恨,也沒有驚慌,只帶著幾分迷惘,顯得那麼楚楚動人!而美姿揮拳掄碗,宛如凶神惡煞。廣楠衝過去,一把抓住了美姿的手,把一個碟子從她手中搶了出來。美姿開始破口大罵,許多驚人的粗話俚語從她嘴中一瀉而出:

    「徐曉晴,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婊子!你從國外回來,在我們家白吃白住,還勾引別人的男人!你在外國蕩得不夠,又回來偷漢子!你偷別人的男人我不管,你偷到我頭上來我可不能放過你,你去打聽打聽,我何美姿是不是你欺侮的!徐曉晴,你是瞎了眼,你想勾引了廣楠,再來侵佔宋家的財產,誰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是宋家養大的,不知道是那個婊子養下來的小娼婦,被宋家撿回家來帶大的!你不知道感恩,還要來謀宋家的財產,施狐狸精的手段,來迷惑男人……」

    「美姿!住口!」廣楠暴喝了一聲。

    美姿並沒有住口,更驚人的髒話傾筐而出,有些句子簡直下流得不堪入耳。曉晴的臉色漸漸蒼白了,醉意被美姿的粗話趕走了大半,她嗒然若失的張大了眼睛,望著披頭散髮、暴跳如雷的美姿。廣楠忍無可忍,他的怒喝既不收效,他就在狂怒中對美姿揮去一掌。這一掌清脆的劈在美姿的頰上,美姿呆了一呆,頓時把腳一跺,撒賴的往地下一躺,呼天搶地的大哭大叫起來:「看啊,打死人了哦,姦夫淫婦打人哪!救命哦!老天,老天怎麼不長眼睛呀!」這一陣大哭大鬧把鄰居都驚動了,門口擁滿了人伸頭伸腦的觀看,而且議論不止。美姿藉機更連聲大叫救命,喊天喊地的鬧個沒完。廣楠迫不得已,抓住她的衣服,把她連拖帶拉的推出門去,在圍觀的人群中,把她硬塞進汽車。然後開車回到了家裡,又把她推入臥室,把門反鎖。美姿在裡面捶門砸東西,又哭又罵,鬧得驚天動地。廣楠不放心受辱後的曉晴,他叫張嫂守在美姿的門口,他又開車回到曉晴那兒。

    曉晴坐在床緣上。砸碎的東西已由下女收拾乾淨了,她呆呆的坐著,像一尊塑像。廣楠走過去,想到她所受的侮辱就內心絞痛。怯怯的摸摸她的手,說:

    「曉晴,別在意美姿的話。」

    曉晴抬起眼睛來,對他惘然的笑笑。輕聲說:

    「人必自悔而後人侮之。」

    「不要這樣想,曉晴。在愛情的出發點上,我們是無罪的。」

    「隨你怎麼想都好,」曉晴落寞的說:「隨你說得多冠冕堂皇,想得多問心無愧。但是,沒有人會瞭解你,也沒有人會同情你。事實上,我們是一對姦夫淫婦。」

    「曉晴,不要這樣說。」廣楠惻然搖頭,握住了曉晴的手,他能體會曉晴心內所受的傷害。

    「我總是想追求一份像詩一樣美的愛情,」曉晴低徊的說:「幾個月以來,我以為我已經找到了。可是,美姿打破了這份美,一切一切,都已經由美的變成醜惡了。當初,一念之差,我失去你,今日我就無權再要回你。是我先傷害了美姿,美姿才會來傷害我。」她緩緩的抬起眼皮,淚珠沿頰滾落。廣楠抓住了她的肩膀,輕輕的搖撼她,迫切的對她說:

    「曉晴,不顧一切,我要和美姿離婚。你等著,我要跟你取得合法關係。我可以把全部財產給她,反正,我一定會擺脫掉她,一定!你等著我!」

    臥室的房門關得緊緊的,廣楠和美姿在臥室中展開了談判。美姿的嘴角一直掛著一絲冷笑,廣楠已說得舌燥唇乾。終於,美姿冷冷的說:「無論你給我多少錢,我絕不離婚,你想娶那個騷狐狸,我勸你別做夢!」「請你別侮辱她!」廣楠沉住氣說:「美姿,你要一個空空的妻子的名義做什麼?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哼!」美姿撇撇嘴:「我就要守著這名義,假如你和曉晴再有不乾不淨的事情,我就去雇一打流氓,用硝酸水毀掉曉晴那張臉!」「你敢!」廣楠叫。「你看我敢不敢?」美姿摔了一下頭說。

    廣楠望著美姿,後者的眼睛裡正燃燒著一種仇恨和殘忍的火焰,這使廣楠打了一個寒噤。他知道美姿說得出做得到,她真會做出來的。「美姿,」他強捺著自己的怒氣:「你這是何苦?毀掉曉晴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何不大方一些,拿去我的財產,你還年輕,你還可以再嫁……」

    美姿聳聳肩,冷笑著說:

    「我沒興趣!我只有興趣做你的太太,我會守住你,跟你同出同進,我要讓曉晴難堪,我要折磨她,你看著吧!你愛她,是不是?我有辦法讓你心痛,我要招待新聞記者,揭發她的醜惡,堂堂留學生,只會偷人!你看吧,你看吧!我要毀掉曉晴!把她徹底的毀掉!我早就恨她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一直愛著她!十年來,你睡在我身邊,愛的是她!現在,她有把柄在我手裡,你看我來毀她,你看著吧!」

    美姿眼睛裡那份凶殘使廣楠由心底冒出寒意,他知道談判是不可能成功了,非但如此,曉晴還岌岌可危。面前這個女人,像一隻冷血的、殘酷的野獸。他狠狠的盯住美姿,咬著牙說:「美姿,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傷害曉晴一根毫毛,我就殺掉你!」「哈哈哈哈哈!」美姿爆發了一串冷笑。「你害怕了,是不是?你知道我做得出來的,是不是?殺掉我?我的英雄,你試試看!來吧!你來殺我,來殺呀!你不敢,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廣楠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面對著狂笑的美姿,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腦子裡。他咬緊牙齒,直直的瞪著美姿,這樣的一個女人,他竟會和她生活了十年之久?十年,多漫長的一段時間!在她的貪婪無知及無理取鬧之下,他真受夠了她的氣!而今,她還羞辱曉晴,她!有什麼權利羞辱曉晴?只因為那一紙婚約?美姿仍然在笑,一面笑,一面喊:

    「怎麼?你不是要殺我嗎?原來只會吹吹鬍子瞪瞪眼睛!哼!你有膽量和曉晴偷雞摸狗,我就要讓你們受報應!曉晴那騷樣子,大概作姑娘的時候就和你不幹不淨了,她那時候和你玩厭了,推了我來代替,現在回國了又把你撿起來當寶貝了……」「美姿,你住口!」廣楠直著眼睛喊,向美姿逼近了一步,感到血液在腦子裡衝擊。美姿又狂笑了起來,這笑聲尖銳的刺激著廣楠的神經,廣楠衝過去,一把扼住了美姿的喉嚨,叫著說:

    「你閉口!閉口!閉口!」

    美姿在掙扎,於是,廣楠就加緊了手上的壓力,他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制服美姿,要停止美姿的侮蔑和狂笑,他額上的汗珠滾了下來,手上的壓力更加加重。眼睛裡,美姿逐漸青紫的面色已變得模糊。冷汗掛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終於,當手下那個身子完全軟癱了下去,他才茫然的鬆了手,揮去了眼睫上的汗,於是,他看到美姿毫無生息的躺在地板上,鼻孔和嘴角正流出紫黑色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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