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幸運草

第45頁 文 / 瓊瑤

    「你在諷刺我嗎?」江浩站起身來說,聲音裡帶著幾分魯莽:「我現在不關心前途。」

    「這是因為在山上。」詩蘋微笑的說,目送江浩走去給美嘉開罐頭。這一天,他們比昨天早一些來到河邊,紮了營之後,太陽還沒有落山。洗了手臉,大家在營帳前散亂的坐著,美嘉和燕珍坐在一起,兩人都顯得疲倦而無精打采。美嘉一再宣稱她再也不要吃羅宋麵包了,她要吃白米飯,又埋怨江浩不預先帶一點米。燕珍則脫了鞋子,用手揉著腳,不住的叫:「我的媽呀,這兩隻腳不是我的了!」夏人傑站在她身邊問:「要不要我幫你按摩?」說著,真的去抓她的腳,燕珍立即誇大的發出一聲尖叫,一面跳著躲開。

    詩蘋獨自坐在較遠的一塊石頭上,克文因為剛剛突然想起忘了有一個公司裡的董事會議,所以在帳篷前懊惱著。江浩和夏人傑抱了許多樹枝來準備取火,經過詩蘋面前時,江浩對詩蘋微笑了一下。猛然,他停住了,笑容凍結在嘴唇上,眼光緊緊的盯著詩蘋所坐的石頭。詩蘋詫異的順著他的眼光一看,血液立即凝固了。一條青色的小蛇正在距離她不及兩尺的地方,對她高高的昂著頭,吐著紅而長的舌頭。詩蘋第一個衝動是想跳起來,江浩立即低沉的說:

    「你不要動,千萬不要動!」

    「可惜我的獵槍不在身邊,」夏人豪低低的說。

    「詩蘋!」克文不知想起什麼,叫著走了過來,江浩緊張的對他做了個手勢,克文一看到這局面,馬上呆住了,蒼白著臉說了一句:「我的天!」就站在那兒呆呆的發愣。燕珍、美嘉和夏人雄也好奇的圍了過來,立即響起了一片緊張的「啊,呀,我的媽!」的聲音。江浩輕輕的把手裡的木柴移交到夏人雄的手裡,在其中選了一根較粗而沒有枝椏的樹枝。然後小心的、輕輕的、一步一步挨近詩蘋。圍觀的人都屏住呼吸,沒有一個人敢出氣。江浩走到詩蘋面前,伸出一隻手給詩蘋,詩蘋本能的伸手拉住江浩的手,江浩立刻猛然一拉,詩蘋借勢向前衝去。同時,那條蛇跳了起來直撲詩蘋,江浩另一隻手的棍子已當著蛇頭打下去,一連打了十幾下,那條蛇終於偃臥不動,蛇頭已經打得血肉模糊。江浩丟掉了木棍,臉色蒼白的走開。美嘉發出一聲歡呼,跳過去拉住江浩的手,帶著一種崇拜而驕傲的神情喊:

    「啊,浩,你打死了它!你打死了它!」立刻,她變了臉,詫異的說:「怎麼,你在發抖,你害怕!」

    「這不過是條小蛇罷了!」夏人雄說。

    「小蛇?」江浩憤憤的說:「你知道這是什麼蛇?這種蛇和竹葉青同類,比竹葉青更毒,而且動作靈敏,被咬到的人頂多活兩小時!我能打到它只能說是奇跡!想想看可能有什麼結果!」他對詩蘋看了一眼,打了一個冷戰,默默的走開了。

    克文向詩蘋走過去。「你沒有怎麼樣吧?」他急急的問。

    「沒有。」她說,呆呆的望著江浩的背影。

    火燃了起來,天已經全黑了。火光把四周照得亮亮的,有一種電影裡描寫的吉普賽人的味道,蛇所引起的恐懼很快消除,瞌睡悄悄的爬到每一個人身上。大家紛紛鑽進帳篷,只有江浩仍然和昨夜一樣對著火出神。詩蘋看到大家都進了帳篷之後,對江浩輕聲說:「謝謝你,謝謝你今天幫我的忙。」

    江浩迷惑的望著她,文不對題的說:

    「你真美,美得奇異,美得清新,你的眼睛像個夢……我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纖弱得像一株草,優美得像一首詩。」「晚安,江先生!」詩蘋說,轉身對帳篷走去。江浩沒有移動,卻低低的說了一句:

    「不要躲開我,我並不比那條蛇更可怕。」

    「你並不比那條蛇更可怕,」詩蘋站住說:「但比那條蛇更危險!」轉過身子,她隱進了帳篷裡。

    三

    山上第三天。午後,天空突然被一陣厚密的烏雲佈滿,天馬上黑了下來,山風狂嘯怒捲著,一剎那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燕珍大叫著:「我的媽呀!好像山要崩了呢!」

    江浩抬頭看看天,靜靜的說:

    「要下大雨了!」話還沒有說完,一道耀目的電光劃空而過,緊接著一聲霹靂,震耳欲聾。美嘉發出一聲尖叫,燕珍用手掩住了耳朵。頃刻之間,雨點「刷」的灑了下來,雷聲不斷的響著,每響一次,似乎整個的山都在震動。夏人豪高聲叫大家向一塊突出的岩石下躲去,但狂風怒卷之下,每個人都步履維艱。克文攙住詩蘋,防止她跌倒,可是一陣風捲來,克文自己都不禁踉蹌了一下,詩蘋對他搖搖頭說:

    「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小心,背的東西那麼重!」

    夏人豪首先到達岩石下,解下了背上的行囊,他立即跑過來接應後面的人。江浩把背包遞給他,然後返身抱起美嘉,跨過一條深溝,把她送到夏人豪那兒。回過身子,他又依樣把燕珍送了過去。詩蘋搖著頭說:

    「我自己可以走!」話剛說完,一陣風迎面撲來,她往旁邊側了一下,腳底下既陡且滑,她立足不穩,立刻倒了下去,她伸手想抓住一枝矮小的樹枝,但沒有抓牢,她的身子就迅速的向山下滾去。克文努力想趕過去搶救,卻沒法勝過那強暴有力的風雨,每邁一步,都有失足的危險。江浩對詩蘋竄過去,身手矯捷得像一隻猩猩,連滑帶滾,他撲向詩蘋,剛好在詩蘋對一塊大石頭撞去的當兒抓住了她的手,詩蘋也一把拉住了地上的草,阻止了向下衝的趨勢。好不容易,她站了起來,倚在樹幹上喘息,手臂上全是石塊割破的傷口,衣服頭髮,和臉上是一片泥濘。她喘著氣說:「謝謝你,第二次救了我!」

    江浩出神的望著她,一句話都不說,握住她的手也沒有放鬆。詩蘋拂了拂散亂的頭髮,雨水從他們的頭上一直流下來,兩人都濕得像才從水裡爬起來的鴨子。她勉強的笑了一下說:「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接觸到了他的目光,她猛然停住了口,他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裡面燃燒著火焰。

    克文終於跌跌撞撞的趕了過來,一路的喊著詩蘋,詩蘋抽回了自己的手,高聲的說:

    「我很好,我沒有受傷!」

    克文喘著氣,站在詩蘋面前,頭髮濕淋淋的貼在額角上,看起來有幾分滑稽相。他抓住了詩蘋,急急的問:

    「你確信沒有受傷?」「沒有!真的沒有!」詩蘋說。

    「我真懊悔讓你來爬山,你已經兩度遭遇危險了!」

    「我並不懊悔參加爬山,真的,克文,我很高興我來了!這山……」她仰頭向上望,大雨中的山顯得無比的神秘、壯偉和高不可測。人在山中,渺小得像一粒沙塵。她歎息的說:「這山是這麼高,這麼偉大!」

    雨勢來得快也收得快,沒多久雨停了,太陽又穿出了雲層,灼熱的照著山頭。除了從山頂向下直瀉的水可以看出下過雨外,其他地方已找不出雨的痕跡了。山路變得更加難走,泥濘而陡峻。美嘉滑了一下,弄得滿身泥漿,因為江浩正在默默出神,根本沒有注意她,她開始對江浩大肆攻擊:

    「你是怎麼回事,看到我摔跤也不拉一把,跟你出來爬山簡直是倒透了楣!風吹,日曬,雨淋,以後我再爬山就不是人!」江浩望著美嘉,那眼色就像她是一個他從不認識的人。這使美嘉更形憤怒,她跳著腳說:

    「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又怎樣?」江浩冷冷的問,乾脆轉身離得美嘉遠遠的。美嘉在他身後一個勁兒喊:

    「我告訴你,我們解除婚約,解除婚約!」

    「哎,你們這一對是怎麼回事?從上山就鬧彆扭!」克文說,一面拉了美嘉說:「別和他吵,過一會兒他就會來向你道歉了。」這天夜裡,詩蘋在帳篷裡輾轉反側,按照行程,明天清早八點鐘就可以到達山頂了。到了,旅程的終點就快到了!詩蘋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一種惘然若失的感覺。正像一桌豐盛的筵席,現在就等著上最後一道菜,然後就該散席了,那些坐在一個桌子上互相恭維的客人馬上就將各走各的路,又漠不相關了。她翻了一個身,三天來的疲倦襲擊著她,她感到渾身酸痛,下午摔跤跌破的地方也隱隱作痛,連頭裡都是昏昏沉沉的。身邊的燕珍發出模糊的囈語,但她可以聽清夏人傑三個字。她轉頭看了燕珍一眼,黑暗中無法辨識她的臉,這個少女顯然在捕捉著愛情,但她能捉到嗎?

    詩蘋開始感到燥熱,雖然氣溫很低,冷風正從帳幕的縫裡灌進來。她覺得口渴,渴望有一口水喝。爬出了睡袋,她穿上厚厚的毛衣,悄悄的溜到帳篷外面。冷風撲向她來,她不禁打了個寒噤。在黑暗裡,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她幾乎驚叫了起來,立即,她聽到江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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