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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瓊瑤

    「超凡,」殷太太柔聲的打斷了他,她眼底不由自主的浮起一片悲哀的神色。「你先不要激動,你聽你爸爸把話說完好嗎?」殷超凡的臉色微微發白了,他直視著父親。

    「爸?」他詢問的叫了一聲。「怎麼回事?」

    「超凡!」殷文淵猛抽著煙斗,困難的、艱澀的,卻十分果斷的開了口。「你不能和這個女孩結婚!」

    「爸!」殷超凡一震,面容頓時灰敗了。他蹙緊了眉頭,不信任似的看著殷文淵。「你說什麼?」

    「你不能娶芷筠!」殷文淵重複了一句,緊盯著殷超凡。「超凡!你一向是個聰明而懂事的孩子,我希望你對這件事理智一點!婚姻不是兒戲,四個月的時間,你根本無法去瞭解一個人。我承認芷筠很聰明很漂亮,但是,她也很厲害,你不是她的對手……」「我為什麼要做她的『對手』?」殷超凡大叫了起來,雙手激動的抓緊了沙發的扶手。「我又不和她打架,我也不和她賽跑!她是我的愛人,我未來的妻子!什麼叫『對手』?你們真……」他惱怒的轉過頭來,一眼看到雅佩和范書豪,他就恍然的說:「哦,我知道了!三姐,你們做的好事!你們自己享受愛情,卻破壞別人的愛情!」

    「超凡!」雅佩跳了起來,氣憤的喊:「你別胡說八道!我如果說了芷筠一個字的壞話,我就不是人!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超凡!」范書豪也急急的說:「你千萬別誤會,我避嫌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去破壞你們!何況,我對那位董小姐一點都不瞭解!」「你冷靜一點,超凡!」殷文淵正色說,面容是誠懇而嚴肅的。「我知道你現在正在熱戀中,我知道你愛芷筠,但是,她不是一個婚姻的對象……」

    「原因呢?」殷超凡吼著:「你們反對她,總要說出一點具體的原因吧!因為她窮嗎?因為她出身貧賤嗎?因為她不是名門閨秀嗎?因為她沒有顯赫的父母和大宗的陪嫁嗎?……」「超凡!」殷文淵也提高了聲音。「你犯不著說這種氣話!你明知道我不是那麼勢利,那麼現實的人,我們家已經夠有錢了,我也沒有嫌貧愛富的必要!」

    「那麼!原因呢?原因呢?」殷超凡叫著,眼睛紅了,額上的青筋也凸了出來。「哎哎,」殷太太著急的說:「你們父子好好的談嘛,別這樣鬥雞似的好不好?超凡,你別急呀!你聽你爸爸慢慢說呀!」

    「我聽!我聽!我是在聽呀!我到現在為止,並沒有聽到任何理由!」「問題是,」殷文淵咬住煙斗,從齒縫中說:「理由太多!不勝枚舉!你這樣又吼又叫,教我怎麼和你談?」「好吧,我不吼,」殷超凡勉強的按捺住自己。「我聽你的理由!」殷文淵故意的停頓了一下,敲掉煙灰,重新點燃了煙斗,他審視著殷超凡,後者那份強烈的激動,和那種痛楚的悲憤使他震動了。他考慮著自己的措辭,是緩和一點還是強烈一點?最後,他決定了,這像開刀一樣,你必須狠得下心來給他這一刀,才能割除腫瘤,拔去病根。

    「我反對她,不是因為她貧窮,」殷文淵清清楚楚的說:「而是她有太多不名譽的歷史!」

    「什麼?」殷超凡又怪叫了起來。「不名譽的歷史?你們指的是什麼?」「她和方靖倫之間的事,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殷文淵問。「方靖倫?」殷超凡念著這名字,忽然間,他縱聲大笑了起來,笑得放肆而森冷。「哈哈!方靖倫!哈哈!你們不要笑死我好不好?方靖倫是她的老闆,老闆和女秘書之間一向就傳聞特多!爸,你的女秘書也是其中一個!外面早風傳你和她同居了!有沒有這件事呢?」

    殷文淵被激怒了,再好的脾氣,他也無法忍耐。而且,殷超凡舉了一個最錯誤的例子,因為殷文淵和他的女秘書確有一手,這一說非但沒有幫芷筠洗刷冤枉,反而坐實了她的罪名。男人,都能原諒自己的「風流」,甚至以自己的「風流」而驕傲,卻決不能原諒女人的「失足」,那怕失足給自己,也會成為不能原諒的污點!殷超凡在這個場合提殷文淵的女秘書,一來正中了他的心病,二來也使他大大的尷尬起來,太太和女兒面前,在外面的風流帳怎可隨便提起!他火了,重重的在沙發扶手上用力一拍,他大聲吼著說:

    「別太放肆!超凡!不要因為我們寵你,你就目無尊長,信口雌黃!」「可是,你居然去相信別人的信口雌黃!」殷超凡咄咄逼人的說:「芷筠和方靖倫之間有問題,是你親眼目睹的嗎?因為有此一說,你就否決她的名譽嗎?」

    「名譽是什麼?」殷文淵嚴肅而深刻的說:「名譽就是別人對她的看法,她有沒有好名譽,不是我否決與否的問題,是別人承認不承認的問題。你說她和方靖倫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你又怎麼知道?如果真是清白的,何以友倫公司裡有職員目睹他們擁抱在一起?」「這是不可能的事!」殷超凡大叫,臉色由白而轉紅,又由紅而轉白,他的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有一陣,芷筠和我生氣,確實曾利用方靖倫來氣我!可是,她說過,她和方靖倫之間沒事!」「她說過?」殷文淵緊追著問:「你相信她所說的,為什麼不去相信別人所說的?去問問友倫公司的會計李小姐,她親眼看到過他們在辦公廳中摟摟抱抱!」

    「不!」殷超凡狂叫了一聲,那撕裂般的聲音像個負傷的野獸,他把頭埋進了手裡,痛楚的、苦惱的在手心中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芷筠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是的!你們在虛構事實,在造謠!」

    「哎呀!哎呀!」殷太太急了,也心痛了,她焦灼的看著兒子,無助的說:「超凡,你別這樣呀!你想開一點呀!世界上的女孩子多得很,又不止董芷筠一個呀!」

    殷超凡死命的用手抱住頭,咬緊牙關,他沉思了片刻,然後,他的頭迅速的抬起來了,他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但他的眼睛卻黑幽幽的閃著光,像一隻豹子,在撲擊動物之前的眼光,堅定、閃亮、而陰鬱。他不再吼叫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瘖啞:「很好,你們已經告訴了我關於她和方靖倫的事,還有其他沒有告訴我的事嗎?例如霍立峰?」

    殷文淵愣了愣,董芷筠,他心中想著:你實在是個厲害的角色!任何事情,你都搶先備案了!

    「是的,還有霍立峰!」殷文淵並沒有被兒子嚇回去。「霍立峰今年二十五歲,從十五歲起開始混太保,曾被警方列為不良少年,也曾管訓過,二十歲服兵役,改好了很多,二十三歲退役。會一手好武功,是空手道三段,當過電影公司的武師,目前,他的職業是武術指導,兼任名歌星的保鏢!身上經常帶著武器,吃的是打架飯!他和董芷筠從小青梅竹馬長大,在你沒出現前,他經常在董芷筠家裡過夜,芷筠無父無母,弟弟是個白癡。鄰居們言之鑿鑿,說芷筠原是霍立峰的馬子!馬子是什麼?我不懂!他們之間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可是,超凡,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我不預備讓你在武士刀下送命!」殷超凡直挺挺的坐著,他的眼睛定定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父親。心裡已在熊熊然的冒著火焰了,關於霍立峰這一切,他倒有些相信,霍立峰原是個危險人物!可是,……他咬緊牙關,強忍著內心那陣尖銳的痛楚。「還有嗎?」他陰沉沉的問。

    「還有的事,與她的品德無關,」殷文淵已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要說的話完全說清楚。「而是關於她的健康問題!」

    「她有麻瘋病嗎?」殷超凡從齒縫裡問。

    殷文淵深深的看了兒子一眼,穩重的、深沉的、清楚的說了下去。「她有個弟弟叫董竹偉,竹偉是個白癡,我想這事誰都知道,芷筠的父母在世時,曾帶這孩子看過各種醫生,今晚,醫院已將他的病歷送來了,剛剛,章大夫也來過,我們徹底研究過這個病歷,這是先天性的。章大夫說,百分之八十,來自遺傳!換言之,芷筠的血液裡,一樣有潛伏的遺傳因子,將來芷筠所生的子女,也很可能會是白癡!」他盯著殷超凡。「我不是固執而不講理的父親,我可能是個溺愛兒子的父親,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說我保守也罷,你說我頑固也罷,我確實有傳宗接代的觀念。你有義務為殷家生兒育女,但你凡有一點理智,總不會願意生下像竹偉那樣的兒子來!」

    殷超凡坐在那兒,注視著父親,呼吸沉重的鼓動著他的胸腔,好半天,他只是直挺挺的坐著,眼睛裡佈滿了紅絲,眼珠直勾勾的瞪著,一語不發。雅佩忍不住了,站起身來,她走到殷超凡的身後,把手溫柔的放在他肩上,低低的叫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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