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月朦朧 鳥朦朧

第18頁 文 / 瓊瑤

    「靈珊!」他驚喊,伸手一把抱住了她。「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靈珊!你怎樣了?」

    她順勢倒進了他懷裡,她的頭埋在他胸前。

    「我不舒服,我很不舒服。」她呻吟著。

    「你躺好,我去拿杯水!」他急急的說。

    她死命抱住他。「我不需要水,」她說:「我只要問你一句話。」

    「什麼話?」她把臉藏在他懷裡。「你——」她低語:「有勇氣再接受一次挑戰嗎?」

    「什麼挑戰?」「再結一次婚!」他有片刻無法呼吸,然後,他扳開她的臉,讓她面對自己,她那蒼白的面頰已被紅暈染透,眼光是半羞半怯的,朦朦朧朧的。他閉了閉眼睛長長的吸了口氣,就虔誠的把嘴唇緊貼在她的唇上了。

    第十一章

    在劉家,這是一次極嚴重的家庭會議。

    晚餐之後,大家都坐在客廳裡,劉思謙,劉太太,靈珍,靈珊,連十六歲的靈武都列席了。靈珊深靠在沙發中,只是下意識的啃著大拇指的指甲。劉思謙背負著雙手,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像個演員在登台前,要背台詞似的。靈珍和靈武都默不開腔,室內好安靜。最後,還是劉太太一語中的,簡單明瞭的說:「靈珊,憑幾個月的認識,就冒昧的決定婚姻大事,是不是太快了?」「我覺得這不是時間問題,」靈珊仰起頭來,清晰的說:「認識一輩子,彼此不瞭解,和根本不認識一樣。如果彼此瞭解,那怕只認識幾天,也就綽綽有餘了。」

    「你知道,婚姻是……」劉思謙開了口。

    「婚姻是個賭博!」靈珊冒冒失失的接口。

    「什麼意思?」劉思謙問。

    「爸,」靈珊正視著父親,一臉的嚴肅與莊重,她誠摯的說:「你不覺得,婚姻就是個大賭博嗎?當你決定結婚的時候,你就把你的幸福和未來都賭進去了,每個參加賭博的人,都抱著必贏的信心,但是,仍然有許多人賭輸了!爸,你和媽媽是賭贏了的一對,像高家伯伯和伯母就是賭輸了的一對。婚姻要把兩個背景不同,生活環境不同的人硬拉在一起去生活,本身就是件危險的事!」劉思謙站住了,呆呆的望著靈珊。

    「沒想到,你對婚姻,還有一大套哲學呢!」他愣愣的說:「既然知道危險,你也要去冒險嗎?」

    「知道危險就退避三舍,那不是你教我們的生活方式!」靈珊望著父親。「算了,算了!」劉思謙說:「你別把我攪糊塗,跟我玩繞彎子的遊戲!我們在討論的是你的婚事,是嗎?」

    「是的!」「你承認你如果嫁給韋鵬飛,是件危險的事?」

    「爸,我是說婚姻是件危險的事。換言之,我嫁給任何人都很危險。但是,嫁給韋鵬飛,是危險最少的!」

    「為什麼?」「因為我愛他!」「靈珊,」劉太太忍無可忍的插進來。「愛情這件事,並不完全可靠,你知道嗎?」「我知道。」靈珊坦白的說:「可能比你們知道的都更深刻。」她眼前浮起了那本「愛桐雜記」,浮起了阿裴,浮起了陸超,又浮起了那條媚人的金蛇。「以前,我總以為愛人們一旦相愛,就是件終身不渝的事。現在,我瞭解,愛情也可能轉移,要做到終身不渝,需要兩個人充滿信心,去不斷的培養。愛情是最嬌嫩的花,既不能缺少陽光也不能缺少水分,還要剪草施肥,細心照顧。」

    「哦!」劉太太張口結舌,看了看劉思謙。「看樣子,她懂得的比我們還多呢!」「我聽不懂什麼陽光啦,水分啦!」靈武忽然插嘴說:「二姐,簡單一句話,你要去當那個韋楚楚的後母嗎?

    靈珊怔了怔。「也可以這麼說。」「你不用賭了,」靈武說:「你一定輸!」

    「何以見得?」靈珊認真的看著靈武,並不因為他是個粗枝大葉的小男孩,就疏忽他的意見。

    「這還不簡單,」靈武聳了聳肩。「你說婚姻是個賭博,別人的婚姻是一男一女間的賭博,你這個賭博裡還混了個小魔頭,這個小魔頭呵……」他沒說下去,那副皺眉咧嘴的怪樣就表明了一切。「還是小弟說得最中肯!」靈珍拍了拍沙發扶手,一副「深中我心」的樣子。「靈珊,你或許能做個好太太,但是,我決不信你能做個好母親!」

    「楚楚很喜歡我……」靈珊無力的聲辯。

    「沒有用的!」靈珍說:「你又不是沒念過幼兒心理學!這種自幼失母的孩子最難教育,你現在是她的阿姨兼老師,她聽你,等你當了她的後母,她就會把你當敵人了!你信不信?」

    「姐,」靈珊懊惱的喊:「就是你這種論調,使很多女人,聽了當後母都裹足不前!你難道不明白,這種孩子也需要母親嗎?」「真正的母親和後母畢竟是兩回事!」劉太太慢吞吞的說。「有一天,你也會生孩子,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孩子和楚楚之間,會不會有摩擦?到時候,你偏袒那一個?」

    「我可沒想那麼遠!」靈珊煩躁的說。

    「你知道婚姻是個一生的賭博,而你不去想那麼遠?」劉太太緊追著問。「我聽阿香說,楚楚死去的母親很漂亮……」

    「她母親並沒有死!」靈珊靜靜的接口。

    「什麼?」劉太太吃了一驚。「沒死?」

    「沒死。她只是和鵬飛離婚了,孩子歸父親。」

    室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都面面相覷,默然不語,每人都在凝思著自己的心事。好半晌,劉思謙冷冷的說了一句:

    「原來他已經賭過一次了。」

    「是的,」靈珊清脆的說。堅定的迎視著父親,她的臉色微微的泛白了。「他賭過一次,而且輸了!我選擇了一個有經驗的賭徒,輸過一次,就有了前車之鑒,知道如何不重蹈覆轍!」「所有傾家蕩產的賭徒,都有無數次賭輸的經驗!」劉思謙說。靈珊猛然從沙發裡站了起來,板著臉,冷冰冰的說:

    「你們不用再說了,我已經很瞭解你們的意思。我們這個家,標榜的是民主,高唱的是自由,動不動就說兒女有選擇自己婚姻的權利!可是,一旦事情臨頭,我們就又成了最保守最頑固最封建的家庭!稍微跨出軌道的人我們就不能接受,稍稍與眾不同的人我們也不能接受!」她高昂著下巴,越說越激動,她眼裡閃爍著倔強的光聲音冷漠而高亢:「你是反對這件事!你們反對韋鵬飛,只因為他離過婚,有個六歲大的女兒!你們甚至不去設法瞭解他的為人個性品德及一切!你們和外公外婆沒什麼兩樣,一般父母會犯的毛病,你們也一樣會犯……」「靈珊!」靈珍喊:「你要理智一點,爸爸媽媽如果是一般的父母,就不允許你這樣說話!」

    「二姐,」靈武傻傻的說:「你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我怎麼弄得複雜了?」靈珊惱怒的叫。

    「你弄一個又離過婚,又有女兒的男朋友幹嘛?那個掃帚星不是很好嗎?他最近越變越可愛,上星期送了我一套葛萊坎伯爾的唱片……」「混球!」靈珊氣極,漲紅了臉罵:「人家給你幾張唱片,你就把姐姐送人嗎?原來,你二姐只值幾張唱片!」她再看向父母,眼睛裡已滾動著淚珠。「爸爸,媽媽!隨你們怎麼辦,隨你們怎麼想,我已經打定了主意。我可能是看走了眼,我可能是愚昧糊塗,我可能是自找苦吃,但是,不管怎樣,我嫁定了韋鵬飛!」說完,她轉過身子,對大門外就衝了出去。劉太太追在後面,急急的喊:「靈珊!靈珊!你別跑,我們再商量!」

    「媽,你別急,」靈珍說:「反正她走不遠!」

    劉太太會過意來,禁不住長歎了一聲。瞪著劉思謙,她忽然懊惱的說:「都是你!都是你!」「怎麼怪我?」劉思謙愕然的說。「民主哩,自由哩,開明哩,這些思想都是你灌輸的!怎麼來怪我?」

    「我怪你——怪你為什麼要搬到大廈來住!」劉太太沒好氣的說:「這種房子像旅館一樣,門對著門……」

    「這才叫門當戶對哩!」靈武愣頭愣腦的接了一句。

    劉思謙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你笑?」劉太太睜大了眼睛。「女兒給人家騙去了,你還好笑呢!」劉思謙深思的看著太太。

    「你知不知道,」他沉吟的說:「你這句話,和你母親當初說的一模一樣?她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把你騙走了。」

    劉太太一愣,就怔怔的發起呆來了。

    正像靈珍所預料的,靈珊衝出大門後,就直接的奔向四A。人,在受了委屈之後,總是本能的去找自己最心愛的人。門開了,阿香笑吟吟的站在門口,一見到她,就更加笑逐顏開。「二小姐,你坐。先生剛剛打電話回來,說是開會沒有完,要九點鐘左右才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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