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瓊瑤
莽古泰,阿山,巴圖,和好幾個壯丁,立刻一擁而上,抱脖子的抱脖子,抱腿的抱腿,硬生生的把二人給分開了。莽古泰和阿山扣著努達海,巴圖和幾個家丁死命拖開了驥遠。兩人看起來都非常非常的狼狽;驥遠的嘴角破了,血一直在流。努達海左邊眉毛上邊劃了一條大口子,半邊臉都腫了。至於身上,還不知道有多少的傷。兩個人被拉開遠遠的,還彼此張牙舞爪的怒瞪著對方。塞雅立刻跑到驥遠面前,用一條小手絹給他擦著嘴角的血漬,眼淚水滴滴答答的一直往下掉。
「看你弄成這樣子,要怎麼辦嘛?明天早上怎麼上朝嘛!」
「打傷了哪兒沒有?」老夫人伸過頭來問,卻也情不自禁的回頭去看努達海:「你呢?我看,巴圖,你趕快去教場裡把魯大夫請來,給他們父子二人好好的瞧一瞧!」
「不用了!」努達海揮了揮手:「我沒事!」他掙開了莽古泰和阿山的攙扶,想往屋子裡走去,腳下,依舊掩飾不住的踉蹌了一下。新月立刻上前扶住。她手中,仍然緊握著那條闖禍的新月項鏈。「好了!好了!兩個人回房去給我好好的檢查檢查,該請大夫就請大夫,不可以忍著不說!」老夫人息事寧人的說著:「雁姬,塞雅,我們帶驥遠走吧!新月,努達海就交給你了!」
新月連忙點頭。「烏蘇嬤嬤!叫大家散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老夫人再說。於是,老夫人,珞琳,塞雅和雁姬,都簇擁著驥遠離去。雁姬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只是用那對冰冷冰冷的眸子,恨恨的盯著努達海和新月。此時,他們一行人都從新月和努達海身邊掠過,雁姬在經過兩人面前時,才對新月冷冷的拋下了兩個字:「禍水!」新月一震,渾身掠過了一陣顫慄。努達海感到了她的顫慄,就不由自主的也顫慄起來。兩人互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光中,看出了彼此的痛楚。這痛楚如此巨大,兩個人似乎都無力承擔了。這天晚上的將軍府,籠罩在一片陰鬱的氣氛裡。無論是雁姬房,驥遠房,或是望月小築,都是沉重而憂傷的。
驥遠躺在他的床上,十分不耐的忍受著老夫人,雁姬,珞琳和塞雅的輪番檢視和療傷,老夫人知道他只是皮肉傷之後,就忍不住開始數落他了:「不是早就三令五申了,誰都不許去望月小築鬧事的嗎?你為什麼不保持距離,一定要去招惹你阿瑪呢?你已經老大不小,都娶媳婦的人了,怎麼還這樣任性?尤其不應該的,是居然和你阿瑪動手,這不是到了目無尊長的地步了?你怎麼會這個樣子呢?」驥遠的怒氣還沒有消退,閉著眼睛,他一句話也不回答。雁姬越聽越不服氣,在一邊接口說:
「額娘,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驥遠一向規矩,別人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會去招惹別人的!至於打架,不是我要偏袒他,做老子的也應該有做老子的風度,如果驥遠不還手,由著他打,只怕現在連命都沒有了!別盡說他目無尊長,要問問努達海心裡還有沒有這個兒子!」
「你不要再火上加油了好不好?」老夫人有些激動起來:「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孫子,誰傷到誰,我都會心痛死!驥遠有什麼不滿,應該先來找我,不該自個兒橫衝直闖,何況小輩對長輩,無論怎樣都該讓三分,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我這樣講他兩句,有那一句講錯了?」
「問題是,」雁姬仍然沒有停嘴:「驥遠的不滿,恐怕不是額娘您能解決的……」眼見老夫人和雁姬又將掀起一場新的戰爭,驥遠立刻從床上翻身而起,急急的說:
「好了好了!奶奶教訓得是!一切都是我的不對,這樣行了嗎?可不可以讓我睡一睡呢?我的頭都要爆炸了!」
「好好好……」老夫人急忙說:「咱們都出去,讓他休息休息……塞雅,你陪著他,看他想吃什麼,喝什麼,就馬上叫丫頭來告訴我!」「是!」塞雅低低的應著。
「走吧!」老夫人帶著雁姬和珞琳,退出了驥遠的房間,走到門口,驥遠忽然喊:「奶奶……」老夫人回過頭去。「您最好去看看阿瑪……」驥遠衝口而出:「打起架來,誰都沒輕沒重……」老夫人看著驥遠,為了驥遠突然流露的親情而眼眶潮濕了。她對驥遠深深的點了點頭,匆匆的走了。
房間裡剩下了塞雅和驥遠。塞雅開始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委委屈屈的說:
「我被你嚇也嚇夠了,凶也凶夠了,可我到現在還糊里糊塗,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要發這麼大的脾氣?為什麼一條項鏈會弄成這樣驚天動地的?你跟我說說呀!」
驥遠轉過身子,面朝裡臥,想逃開塞雅的詢問。塞雅不讓他逃,用手扳著他的肩,她把他拚命往外扳。
「不行,你得跟我說清楚,我是你的妻子,你沒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講!你這樣大發脾氣,到底是因為你太討厭新月?還是因為你太喜歡新月?你……你……」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疑心:「你不要把我當成傻瓜,我再傻,也看得出來這裡面的文章不簡單,是不是……是不是……」她的淚水拚命往下掉:「是不是你和新月有過什麼事?她一直住在你家裡,是不是她跟你也有……跟你也有什麼故事?你……你說呀!你告訴我呀……」驥遠一唬的回過身來,抓住塞雅的臂膀,就給了她一陣驚天動地的搖撼,嘴裡嘶啞的吼叫著:
「住口!住口!不要再說一個字,不要再問一個字!你侮辱了我沒有關係,你侮辱了新月,我和你沒了沒休!你把她想像成怎樣的女人?你腦袋裡怎麼如此不乾不淨?這個家裡如果有罪人,這個罪人是阿瑪,是我,但是,決不是新月!」
塞雅張大了嘴,瞪視著驥遠,越聽越糊塗,只有一點是聽明白了;驥遠對新月,確實是「太喜歡」了!甚至,是「太太太喜歡」了!她怔了怔,驀然轉身,往屋外就跑,說:
「我去問新月!」驥遠飛快的跳起來,攔門而立,蒼白著臉,沙啞的說:
「不許去!我已經鬧得太凶了,你不能再去鬧了,丟人現眼的事,今天已經做夠了,你,給我維持一點自尊吧!」
她瞪著他,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我的假面具已經拆穿了,我也沒有力氣再偽裝了!你最好識相一點,不要再煩我了!你已經有了我的人,請你不要管我的心!」她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張開了嘴,她想說話,卻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心中,排山倒海般湧上了一股悲切的巨浪,這巨浪彷彿從她嘴中,一湧而出。她便「哇」的一聲,痛哭失聲了。驥遠頭痛欲裂,心煩意亂,抓著她的胳臂,又是一陣搖撼:「別哭別哭!」他嚷著:「讓我坦白告訴你吧,結婚那天,就是因為你那麼愛笑,一再對我露出你甜美的笑容,我才會怦然心動的要了你,假若現在你要做一個哭哭啼啼,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人,我會對你不屑一顧的!你信不信?」
塞雅再「哇」了一聲,哭得更凶了。驥遠用手抱住頭,轉身就去開房門,嘴裡亂七八糟的嚷著:
「我走!讓你去哭個夠!」
塞雅想都沒想,一把推開了驥遠,用自己的背去抵在房門上,把整個身子,都貼在門板上,不讓他走。她用手臂和衣袖,忙不迭的去擦著臉上的淚,淚是越擦越多,她也弄了個手忙腳亂,臉上的胭脂水粉,全都糊成一片。她喉中不斷的抽噎,卻不敢哭出聲來,弄得十分狼狽。她一邊拚命的搖頭,一邊不住口的說:「不哭不哭,我不哭,不哭……」
驥遠看著她那種狼狽的樣子,忽然間,就覺得自己是混蛋加三級,簡直一無可取,莫名其妙。他垂下頭去,在強烈的自責的情緒下,根本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同一時間,老夫人帶著珞琳,捧著祖傳的,專治跌打損傷的藥酒,專門送去望月小築。努達海看到老母如此奔波,又疼孫子,又疼兒子的,心裡的後悔和沮喪,簡直無法言喻。老夫人看他的表情,已知道他的難過,拍拍他的手背,她不忍責備,反而慈祥的安慰他:
「放心,驥遠只有一些皮肉傷,已經上過藥了,都沒事!你呢?有沒有傷筋動骨的?可別逞強啊!」
「我也沒事!」努達海短促的說。
老夫人抬頭看新月,新月眼中淚汪汪,欲言又止。於是,老夫人知道,努達海一定挨了幾下重的。心中又是憐惜,又是心痛。見努達海默默不語,眼中盛滿了無奈和沉痛,就又拍拍他的手說:「父子就是父子,過兩天,就雨過天青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