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瓊瑤
「好吧!"他無奈的,順從的說:「那麼,我先回去了。"他幫她蓋好棉被,俯身吻她的唇。她忽然用雙臂緊緊緊緊的纏繞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語:「牧原,我好愛好愛你!」
他心中怦怦亂跳,喜悅和感動脹滿了胸懷。
「我也好愛好愛你!"他說,情不自禁的再去吻她。
她熱烈的反應著他的吻,熱烈得讓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他忘形的擁著她,感覺得到那女性胴體在他懷中輕顫。
然後,她推開了他:「再見!"她說。
他站直了,心臟仍然在激烈的跳動著。他俯頭看她,老天,她多麼美麗啊!這即將屬於他的……新娘!他吐了口氣,又吸了口氣:「好,我晚上再來看你!再見!」
「再見!"她睜開眼睛,目送他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她卻沒有睡,眼睜睜的看著天花板,等待著。
牧原下了樓,到了停車場,走進車子的一剎那,有個骯髒的人影忽然像幽靈般無聲無息的鑽了出來,一陣撲鼻的酒味和汗臭味,然後,有張骯髒的手就伸向了他:「先生,給一點錢買酒!我只要一點錢,買瓶酒喝!先生……」
他嫌惡的後退了兩步,是了!這個酒鬼!那天晚上也曾出現的酒鬼!看樣子他就在這一帶乞討生存著,每個社會都有這種寄生蟲!他看過去,後者那發紅而糜爛的眼眶,那掛著口涎的嘴角使他一陣噁心,他掏出一張十元的鈔票,丟給了他,開著車子走了。他絲毫也沒把這酒鬼放在心上,更沒把這骯髒的寄生蟲和他那"冰清玉潔"的未婚妻聯想在一起。
十分鐘後,潔舲走進了停車場。
魯森堯從他蜷縮的角落裡站了起來,走近她,雙眼邪惡的盯著她,手中舞動著那張十元鈔票,"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邊笑邊說:「我知道你會來的!嘿嘿嘿!剛剛你那個漂亮的男朋友……啊哈!他給了我十塊錢!只有十塊錢,他以為我是乞丐嗎?啊哈……」
「你要幹什麼?"潔舲鼓起勇氣說。"你到底要幹什麼?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的!嘿嘿嘿!我是來討債的!十三年前,你把我送進監牢,關了我三年半!冤有頭,債有主!我是來要債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縐縐的紙,潔舲看過去,居然是那本攝影專輯裡的幾頁。「你現在是大明星了,照片都印在書上……」
「我不是明星!"她冷然說,聲音仍然控制不住的顫抖著。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了你……"他看著照片點頭:「給我十萬塊!我拿了十萬塊就走,到南部做小生意去!十萬塊,對你大明星是小數目。嘿嘿嘿……」
「我沒有十萬塊!"她掙扎著說,勇氣和冷靜都在消失。
「你如果再煩我,我會告訴警察……」
「再關我一次嗎?"他獰笑著,那面目猙獰,醜陋,而下流。"去告啊!我也有朋友,我朋友說,你這種大明星告了人會見報的!你啊!我做錯了什麼?牢也坐過了,我不怕了,我什麼都不怕了!嘿嘿嘿,豌豆花,咱們那個孩子呢?你們他弄到哪裡去了……」
潔舲渾身一陣劇烈的顫抖,然後,她發出一聲恐懼已極的低喊,轉身就往停車場外逃去。魯森堯並不追她,只在後面冷幽幽的笑著,嘴裡唸唸有詞的說著:「十萬塊,豌豆花,我會等著你的!十萬塊,我就到南部去。十萬塊……」
潔舲逃回了家裡。
一小時後,秦非和寶鵑都趕了回來。
秦非先在停車場中,徹徹底底的找了一遍,什麼人影都沒看到。寶鵑拉著他的手腕說:「你想,會不會是潔舲的幻覺?李大夫說過,潔舲的心病並沒有治好,所謂心理重建,也是治標不治本。潔舲的自卑感,已經非常嚴重,最近,婚期已近,往日的陰影一定在她心理上造成壓力。何況,她一直在害怕一件事,怕新婚之夜會穿幫!我……實在不相信,那個人敢找上門來!難道他不怕法律再制裁他!」
「我們最好上去和潔舲談談!」
「或者,"寶鵑憂心忡忡。"當初不提起告訴,也就算了!」
「讓犯罪的人逍遙法外嗎?"秦非激烈的說:「那麼,法律還有什麼用?何況,現在說這句話,也太晚了!十三年前的事早成定案!不告他!怎能不告他!你忘了當時的情況嗎?」
「好了!"寶鵑說:「我們快去看潔舲吧!」
他們上了樓,才走進家門,張嫂已經報告說:「潔舲小姐好像病得很重,臉色好白,又一直嘔吐。我叫她吃點藥,她也不肯!我看,需要打一針呢!」
秦非和寶鵑慌忙走進潔舲的房間。潔舲躺在床上,兩眼大大的睜著,看著天花板,臉上毫無血色,連嘴唇都泛著白。
聽到門響,她立刻從床上跳起來,回頭注視著秦非夫婦。
「潔舲!"寶鵑被她的臉色嚇了一跳,立刻趕過來,用雙臂擁著她,潔舲在她手臂中顫抖。"你不必怕成這樣子,潔舲!我們還有法律呢!他再也不能欺侮你了!再也不能了!你懂嗎?你是何家的女兒,你和他風馬牛拉不上關係,他根本無法敲詐你!他是個瘋子!如此而已!你怕他幹什麼?不要理他,就當他是個瘋子!我告訴你一個最好的方法,他如果再出現,你就當成不認識他,無論他說什麼,你都說聽不懂,他鬧得太過份,我們就報警!」
潔舲睜大眼睛看著潔舲。
「他會告訴牧原的!"她顫抖著說:「他已經成了亡命之徒,亡命之徒什麼都不怕!何況,他又下流又卑鄙,他……他……他居然問我,孩子在哪裡……」
「潔舲,"秦非拉了張椅子,坐在她對面,低頭深深注視她。"你確定……」他有力的問:「你見到了他?不是出自你的幻覺?」
她抬頭看了秦非兩秒鐘。
「我但願是出自我的幻覺。"她說:「打電話給牧原,問問他有沒有在車場給酒鬼十塊錢的事!請!"她急切的說:「打電話給他!」
「等一下!"寶鵑說:「萬一……我是說萬一,潔舲,你知道你接受過好長一段時間的精神治療,十三年前,你經常半夜哭叫著醒來,說他在你房間裡!如果這次,萬一是你的幻覺,打這個電話給牧原,豈不是太奇怪了!」
秦非沉吟了一下。
「不奇怪。"秦非說:「我來打!無論如何,我們要弄清楚這回事!"他立即拿起聽筒,接通了展牧原。
潔舲和寶鵑都緊張的望著秦非,秦非冷靜的開了口:「牧原,我剛剛下班回家,在停車場看到一個酒鬼,攔著人家車子要錢,聽大廈管理員說,這酒鬼最近常常在這一帶遊蕩,你有沒有被騷擾過?」
「有啊!"牧原立即接口,完全心無城府。"我回家時,還給了他十塊錢呢!你們應該報警,把他送到流民收容所去!上次我和潔舲散步回家,他也跟在後面,把潔舲嚇得要命……對了,潔舲怎樣,好些了嗎?」
「她……好多了,睡著了。」
「哦,"牧原的聲音輕快了。"告訴她,我晚上來看她!」
「她……"秦非猶豫了一下。"寶鵑說,晚上要帶她去做衣服,要你明天再來。這樣吧,等她醒了,再跟你通電話!」
「你,要她一定打給我!」
電話掛斷了,秦非看著潔舲和寶鵑,沉重的點了點頭,簡單明瞭的說:「證實了。前些天夜裡,他就在跟蹤了!」
潔舲一下子就僕進了寶鵑懷裡,喃喃的說:「我寧願是幻覺!我真的寧願是幻覺!我寧願是幻覺!」
秦非忽然跳了起來,要往室外走。
「你幹什麼?"寶鵑拉住他。
「中中的棒球棍呢!我到停車場去等他!」
「你瘋了?"寶鵑說:「打死了他你還要償命!這算什麼辦法,不如坐下來大家好好商量。」
秦非氣沖沖的又坐了下去。
潔舲低垂著頭,悲切的說:「我早就知道命運不會對我這麼好!我早就知道!」
「給他十萬元吧!"寶鵑說:「就算遇到搶劫了,就算被小偷偷了,給他十萬塊,打發他走開……」
「不行!"秦非生氣的說:「你給了他第一個十萬塊,就會有第二個十萬塊。而且,我絕不贊成和罪犯妥協,更別說被敲詐了!我實在不懂,他居然敢拿自己的罪,來敲詐他的被害者!人,怎麼能夠卑鄙到這個地步!下流到這個地步!混帳到這個地步!」
「他可能已經計劃很久了。"寶鵑說:「他可能跟蹤潔舲和牧原也很久了。他完全知道,潔舲怕什麼。他也完全知道,展家毫不知情。他更調查過,展家是政界要人,不能鬧出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