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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海風雲 第06節 殘酷的人生 文 / 夕陽西下的時候

    「是的,是我幹的。(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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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我們速度第一)」索菲挑戰似地直視著摩爾,他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這對於蓋世太保高級偵探來說還是第一次:「什麼?你說什麼?」[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傳單是我散發的,油印機是我的,槍和子彈也是我的。」她把臉轉向窗外。一群鴿子在藍天飛翔,而她再也不能回到外面的世界,再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再也不能見到父母和親友了。

    摩爾的態度一下子變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你簡直把我們當成十足的傻瓜。你有三頭六臂還是有分身術?一個晚上會印刷五千份傳單?老實說,同黨是誰?除了你哥哥,還有誰參與到這個骯髒的、見不得人的組織裡來的?」

    他把桌子拍得啪啪響,迫使冉妮亞勸他愛惜自己的手掌。索菲一口咬定一切都是她們兄妹所為,即使審訊者把手掌拍紅也是如此。

    她請求:「我必須得上衛生間。」「不行,除非你說出你們的同夥。」摩爾變得不近人情,臉上像罩著一張鐵皮,沒有一點皺紋。

    一團紅暈升騰到索菲的臉上,她再次可憐巴巴地請求,摩爾還是沒有一絲通融的餘地。冉妮亞看不下去了:「摩爾先生,水火無情呀,你不能拒絕一個女人到衛生間的需求,這太荒唐了。我做為女人知道這一點。」

    「閉嘴,記錄員沒有說話的權利。」摩爾吼吼,當意識到他面對冉妮亞、而非蓋世太保的半老徐娘時,便閉口不談了,低頭在紙上塗鴉。

    索菲朝冉妮亞投去感激的一瞥,冉妮亞陪護她到衛生間。冉妮亞守候在外面,透過窗戶,她看到下面方方正正的院子裡,那輛棺材一般的車進進出出,顯得異常活躍,不斷有人在便衣警察的喝斥下,戴著手銬從車上跳下來,有的處之泰然,有的東張西望,直到屁股上被人一腳,有的看來是二進宮了,顯得輕車熟路,也有的哭天揮淚地喊冤,被秘密警察們像拖一袋土豆一般拖進大樓。

    崗樓上士兵們來回走動,槍上的刺刀在太陽下發出寒光。一些神秘的人戴著禮帽、穿著大衣,右手伸進衣袋裡,神色匆匆地進出,使她油然而生出置於蘇聯克格勃監獄的感覺。

    索菲恢復了平靜,額頭上沾著水珠出來了,她朝冉妮亞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冉妮亞忍不住問道:「姑娘,你為什麼反對元首?也許你和你的朋友們太理想主義了。實際上,還有類似於這樣的社會制度。」

    索菲答非所問:「謝謝你幫助我。讓我好奇的是一個波羅的海人如何躋身於德國上流社會的。」冉妮亞因驚愕而合不攏嘴了:「上流社會?」索菲瞄了她一眼,默不作聲了。

    摩爾雙手抱胸正在等待,看到索菲進來,鬆了一口氣,他雙手拄在桌子上衝她吼叫:「交待你的同夥,趕快。」

    那個副手又賊頭賊腦地進屋,把一張紙遞給他,摩爾匆匆瞥了一眼,把紙扔在桌子上,久久盯著索菲。

    索菲轉過臉,心想,這又是一張類似於「今晚加班」之類的,不料摩爾拉長聲音問道:「你們的朋友克裡斯托夫也應邀來到了這裡,你不奇怪嗎?」

    「你們怎麼知道的?」索菲脫口而出,她實在想像不到,蓋世太保們僅從傳單上的筆跡,這麼快就找到了白玫瑰組織裡的筆桿子。她一下子低下了頭。

    「啪——」她不由地渾身一震,抬頭看到的是另一個摩爾,他指著她的鼻子痛責起來。她毫不懷疑,幸虧桌子大,如果桌子再小點,他的指頭會捅進她的眼窩裡:「為什麼反對元首?還有那些同夥,如果不說的話……」他一臉埋怨地盯著冉妮亞,索菲聽出他的潛台詞了:「如果再不交待,就別想上衛生間。(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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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就這點本事?」索菲反倒坦然起來了,「摩爾先生,你剛才問我兩個問題:第一,誰是我的同夥。第二,為什麼反對希特勒。關於第一個問題……」摩爾以為有機可乘,和顏悅色地向她擺手:「別急,慢慢想,慢慢說,檢舉犯罪人不算出賣朋友。」

    「你永遠都別想。」索菲像受到污辱一樣站起來,摩爾大聲喝叱她坐下。她緩緩坐到椅子上說:「我只能回答你第二個問題。」

    「說。」他盯了她一眼,她半晌沒出聲,好像在整理思路。摩爾在鋼筆扔在桌子上,點燃了一枝香煙猛吸了一口。冉妮亞也把筆重新擱置在紙上,拿出指甲剪修理指甲,房子裡只有輕微的指甲斷裂聲。

    索菲一字一句地開口了:「納粹分子以道德和榮譽的名義,血染了整個歐洲……」摩爾拿起筆,冉妮亞扔下指甲剪撿拾起鋼筆,始發現筆尖在紙上洇出一大團墨水。

    摩爾真誠而惋惜地插言:「舒爾小姐,我真不明白,你那麼聰明,可以說前程萬里,為什麼要背叛國家社會主義呢?我記得你很早就加入了希特勒少女隊。」

    「是的,我12歲就加入了少女組織,因為那時我真誠地相信國家社會主義會給我們帶來公正與自由,但是我錯了,很多人都錯了,我們沒有得到自由,那個人反而濫用人民的信任,在歐洲燃起戰火,把德意志人民推入火坑。」

    「我們洗刷了不平等的凡爾賽條約強加給德國人民的恥辱,元首解決的失業,在他的領導下,德國人民重新站起來了。你們要自由,是的,在魏瑪共和國時期德國人是有自由,但是因為有挨餓的自由而失去了意義,而你,竟然想讓我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這次輪到摩爾站起來了,他像一頭擇時而噬的豹子,彷彿隨時會撲到桌子這頭,把那個膽敢散佈危險思想的女大學生一口吞掉。

    她並沒被豹子嚇倒,她也站起來,相應地提高了聲音:「正是這些獨裁者,以人民的名義,編製美好的理想,卻把這些理想建立在犧牲人的基本權利的基礎上。」

    冉妮亞輕輕搖頭:這那裡是審問啊,一頭公豹子與一頭母獅子四目相對,互相瞪眼,哪像是主審官與受審者,而是為一點頊事翻臉的鄰居,或者是為吃飯後沒人洗碗爭吵的夫妻。她想起在蘇聯總參克魯烏,一個中將被打斷了腿,還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我有罪,我請求斯大林同志,不,蘇聯各族人民的慈父寬恕我的妻子和兒女吧。」

    「納粹分子以道德和榮譽的名義血染整個歐洲,屠殺猶太民族,難道這些還不能讓你清醒嗎,摩爾先生?」索菲大義凜然地教訓他,被對方狠狠地喝斥了幾句。

    索菲坐下來,沉鬱頓挫地講訴:「在佛爾希騰貝格,一個猶太教師被強令站在大街上,每個人排成長長的隊伍,輪流向她吐唾沫。後來她消失了,被送到東線。從東線回來的士兵們都在議論集中營的事。摩爾先生,你能否認這些猶太人不是與我們一樣的人嗎?」

    冉妮亞忘記了自己記錄員的身份插話:「這位小姐,猶太人的問題已經不存在了。」

    索菲看都沒看她一眼,一臉凝重地繼續講述:「還有,納粹拉走智障兒童。孩子們問汽車要把他們拉到那裡?護理員回答說,到天堂。於是孩子們唱著歌曲上卡車了。還有瘋人院。」

    「夠了。」摩爾一聲斷喝。半晌,像說服她,更像說服自己:「這些是沒有價值的生命,他們白白浪費糧食。」「所以,沒人把他們當作上帝創造的人來對待。沒有人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精神病人的靈魂是如何的。」

    「上帝並不存在。」摩爾氣急敗壞地衝到窗戶,他望著窗外,望著藍天,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望,冉妮亞感覺到他的眼神是無助、無神而空洞的,顯然,他受到了震動。片刻後他恢復了平靜,慢騰騰地踱過來,勸說索菲放棄這些危險的思想,他願意為她求情。

    索菲搖頭。

    ……

    李德謝絕了慕尼黑地方官的宴請,與冉妮亞在屋子裡竊竊私語。已經下半夜了,冉妮亞哈欠連連地回屋休息去了,李德疲憊地躺倒在行軍床上,眼前浮現著那個少女的相貌:索菲側面垂頜,一縷髮絲拂下來,卻遮掩不住她的清秀容顏和冷峻高貴的氣質。

    畢竟,他們還是一群正值青春、對未來滿懷憧憬的青年。如果沒有這場血腥的戰爭,這些優雅的孩子會穿著乾淨的白襯衫,在校園的圖書館裡繼續書寫他們的夢幻、愛情和花團般的錦繡前程,正如歐洲庭院裡隨處可見的,沐浴在祥和曦輝之中的白玫瑰。

    摩爾曾經給過索菲生還的機會。用她本人的話說,只要她放棄自己的信念和理想,承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幼稚愚昧」的,他願意用金錢為她搭建一座橋。索菲婭卻輕蔑地對她的審訊者說:「是你錯了,摩爾先生。如果我能活著,我將繼續做我做過的事情。是你而不是我的世界觀錯了。」

    李德明白,這就是信仰的力量,能夠激發靈魂的高貴與偉大的,只有虔誠的信仰。在最危險的情形下,最虔誠的信仰支撐著他們;在最嚴重的困難面前,也是虔誠的信仰幫助他們獲得勝利——儘管面對無比強大的國家機器,他們的勝利像夜空中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李德想起鳳凰涅盤:相傳鳳凰是神鳥,它們快要死的時候,就會找來香木,**而死,然後在火中重生,就是涅盤。他又想起中國的精衛填海與刑天。精衛是一隻鳥,原來是炎帝寵愛的女兒,有一天她去東海玩,可是突然風暴襲來,她死了。女娃變成了鳥,名字就叫作「精衛鳥」。精衛鳥去西山銜來石子兒和樹枝,一次又一次投到大海裡,想要把東海填平。與精衛相仿的是刑天。刑天與天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刑天以乳為目,以臍為口,舞干戚叫罵不休。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他激動地揮臂吼叫起來。

    李德腦海裡出現這樣的鏡頭:戒備森嚴的刑場上,一個死刑犯頭放進鍘刀眼裡,穿皂衣、渾身是肉、胸脯上長滿黑毛的劊子手高高舉起了鬼頭刀。正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個人快馬加鞭趕來了,遠遠喊叫:「皇上有旨,刀下留人——」

    然而,他是李德,他是希特勒,他不是皇帝。在一個法制國家,這樣的情景不會出現,比如在這次審訊中,要不是在家裡起出那些物證,那怕大學管理員親眼目睹,那怕大家眾口一詞地作證,索菲也會以證據不足釋放,她正沐浴著燦爛的陽光下走在慕尼黑大街上。生死僅隔一張紙呵。

    李德不能出面求情,他是希特勒,他是這些小年輕攻擊漫罵的對象,人家還口口聲聲要推翻他呢,他如果出面替恨不得能食他血、啖他肉方解心頭怨氣的白玫瑰們說好話,那他成了天下第一號大傻子了,大家都倣傚他們,對他群起而攻之,他也就離死不遠了。退一步說,就算大家沒給他找事,他的這些如狼似虎的黨內高官們也會乘機興風作浪。再說,德國的法律也不允許那樣,至少在紙面上,希特勒還是在法律的框架下行事。

    白玫瑰的命運看來只能是屠刀下浴血了。4月25日晚,一個檢查官到監獄,通知索菲:「你的案件將於明天早上在慕尼黑人民法庭由審判委員會審理,這是起訴書。」

    「明天就審嗎?」她很意外。「沒人想把這事推遲。你的罪名是叛國罪、破壞罪、包庇敵人。」

    索菲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牆才沒有癱軟在地。從這時起,監獄給她派來了另一個犯人,她是德國**員,已經入獄多年了,給她的任務是日夜陪伴索菲,防止她『自殺』。

    「我叫愛瑟,德國**員,因為在戰前散發傳單,被捕入獄。」她快言快語地自我介紹,在說起她的政治身份時,她毫不掩飾自豪感。

    索菲馬上升騰起一股熱望:既然如此,結果也許會像她一樣,關幾年就放了。對方無情地給她當頭澆了一盆子冷水:「我知道你想什麼姑娘,這不是同曰而語的事:我是戰前犯的事,你違犯的是戰時法律,受的懲罰會比我重好多倍的。」

    索菲還不死心:「不過是散發了幾張傳單而已。如果因此把我們處死,我相信,會引起更大的騷動的。」

    愛瑟歎息,勸她凡事從最壞處打算。她直言相告:「宣判後你會很難過,但你也不必太害怕,按照法律,死刑犯還會有上訴的機會,經過99天後才執行判決。」

    「會公開審判嗎?」索菲不解。愛瑟替她拉開毛毯,回答說:「肯定會,他們決不會放過這個殺雞給猴子看的機會的。聽說主審官是從柏林趕來的佛萊斯特,他以前當過蘇聯刑警隊長,他肯定會邀功請賞的。」

    傳來空襲警報,探照燈與曳光彈劃亮天空,索菲爬在窗台上一臉神望地面向天上的盟軍飛機,喃喃自語:「炸吧,狠狠地炸吧,炸爛這個舊世界,一個嶄新的世界就要誕生了。」

    愛瑟盡量與索菲談話,她在這裡多年,也許知道這個姑娘此生說話的機會不多了,所以想方設法沒話找話,從小時在土裡尿尿和泥巴,到上學挨老師打,初中把舊掃帚架到半開的教室門頭頂上,靜等老師推門進來氣急敗壞。再談起高中時男生對她寫紙條,為她決鬥……

    「**內像一個大家庭,人人都無私地互相幫助,那種同志情誼,我永遠都不能忘懷。」愛瑟躺在床上,深情地回憶道。

    在她的誘導下,索菲平靜了很多,她也沉入幸福的往事:「愛情,這完全無條件的、純潔的愛情呵,她是如此美妙。」她側臥著,臉上掛著甜蜜與深情:

    「去年仲夏,我和福爾茨在北海的卡洛林內斯島上,一大早,我們駕著一艘漁船出海去。傍晚一起騎車去海灘;晚上一起唱歌、聊天,談論和平。沒有飛機,沒有戰爭,沒有士兵,只有大海、天空、海風和我們的夢想。小蟲在呢喃,青蛙在歌唱,小鳥在歡唱,情侶們傾訴。星光照耀著我們,月亮為我們作證。」

    她羞澀地笑了:「愛瑟,我把我的第一次給了他……我才知道世間多麼奇妙,人生多麼美好啊!」

    兩人談到深夜。其實他倆並不孤單,在隔壁房間,冉妮亞一直在奉命偷聽。此時,她觸景生情,也想起她與元首在克裡木的那個隆冬之夜。他倆仰望遙遠的天空,彎月嬉雲,在下弦月的寒光映照下,兩人臉上泛著清冷而慘白的反光。儘管是風刀雪劍的冬夜,兩人緊緊摟抱著,並不感到特別寒冷。

    「鶯語燕呢喃,花開滿院間。倚闌春夢覺,無語斂愁顏。」冉妮亞不由地念出聲來,繼而一陣無可名狀的煩惱:她的情人今晚住進瓦瑟堡大街12號那棟帶花園的小房子裡,與他有實無名的夫人愛娃同枕共眠。

    她忽發奇想:如果索菲知道她不共戴天的人也有溫情的一面,她會怎樣想呢?冉妮亞苦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出去了。她駕駛大眾汽車行進在慕尼黑內厄波裡大街上,一想到那個女大學生的明天,一陣酸楚湧上心頭,淚水盈滿了眼眶,但有什麼辦法呢?人生本來是殘酷的。殘酷的戰爭,殘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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