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章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一) 文 / 一弦彎月
第十章寸寸柔腸,盈盈粉淚(一)
當藍止水終於又站在京城繁華的街頭的時候,感慨萬分。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回來,這裡埋葬了她的夢想,見證了她的痛苦和無奈,也讓她留戀遠去的愛……一切恍如昨日依舊。
她慢慢地移動腳步,沒有目的,好像就是有一種力量牽引著她轉過一個一個的街道,來到了那座府邸。
葉小四隻是駕著車慢慢地跟在後面,看著她移動的方向,臉上不知道是什麼表情。
終於駐足在那府門前,巍峨而張揚,如同那個人。只是昔日的繁榮不再,高高懸掛的匾額「睿王府」灰塵滿面,銅釘的大門緊緊閉著,交叉的封條破爛褪色,透著無盡的淒涼和蕭瑟。
隔著牆頭,一枝紅杏顫巍巍地伸過枝丫,碧綠的枝葉點綴著朵朵杏花。或綻開笑臉,或含苞欲放,或只是小小的骨朵兒,絢爛著勃勃的生機和美麗。
藍止水愣愣地站在那,很久很久,眼眸中止不住地熱氣氤氳。
如果說當年是這個高高的院牆困住了她的自由,困住了她的希望。而今日再站在這,她卻有不盡的傷感和失落。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那個狂妄暴戾的男人終究不在了!他終究用他的命還了所欠她的,用他的鮮血成就了她的夙願。可是,為什麼她的心還是很痛,很痛,如同千把利刃在心頭攪動,又像生生地撕扯著,痛的讓她痙攣地抓緊胸前的衣襟,讓她呼吸幾乎窒息。
她不勝痛楚地彎下腰,臉色像死人一樣慘白,喉頭干噎著。
突然她的身子被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費勁地轉頭看去,葉小四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憐惜。
他無言地凝著她,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動作溫柔之極,讓她恍惚中似乎又看到那人的身影。她慘然一笑,閉上眼睛,而淚珠滾滾落下。
兩日後,南宮浣花終於要離開京城,因為她很確切地知道言兒安然無恙地進了宮,深受薛平澤的關愛。
自己終究是辜負了斐語的托付,她苦笑。不過,她想也許斐語真正希望的是言兒回到薛平澤的身邊,畢竟她愛他至深至重。
她所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言兒聰明穩重,又有薛平澤的庇護。縱然後宮步步驚險,應該也無妨。
而她不能再與薛平澤有任何交集,這個皇帝外表溫和,但是心思縝密,高深莫測,甚至她現在一想到他那幽深的眼神就毛骨悚然!還好,自己又「死了」,即使皇帝再不甘心,時間一長,自然就會忘記。自己依然還是江南藍水山莊的藍夫人。
凝著窗外徐徐下沉的夕陽,溫暖的橙紅將大地浸染,也一併浸染了自己,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沒有回頭,道:「我想去看一位故人。」
葉小四懶懶地在椅子上坐下,「哦」了聲。
如同離開那年一樣,站在靜水庵的外面,藍止水踟躕著,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裡面是始終未變的,單調的木魚聲,一聲聲,如同敲擊在心上,一點一點地疼。
藍止水想起當年自己也曾在庵外徘徊,最終無言地離開。她始終不敢面對那個清淡如水般女人哀怨的眼眸,那無言的恨意。
一個小尼走出來,看到她,微微一愣,合掌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進香?」
藍止水深吸了口氣,鎮定自然地道:「小師傅,請轉告忘塵師太,故人來訪。」
小尼看了她一眼,反身回去,少頃又走出來,施禮道:「施主,請!」
藍止水遲疑著,不自禁地握緊了手指,掌心沁出汗漬,終於抬步隨著小尼走進庵堂。
庵堂裡光線很暗,對著門端坐著觀音菩薩的坐像,儀態端莊,目光柔和而慈祥,凝注著紛紛擾擾的世界。香煙裊裊,帳幔低垂,讓人無形中便生了敬仰和肅穆之意。
藍止水默默合掌,向坐像行了個禮,便隨著小尼轉過帳幔,到了一間庵房。裡面的木魚聲停住了,傳出壓抑的咳嗽聲,那咳聲似乎要扯開她的心肺,胸腔裡是破碎的回音。
藍止水心裡一緊,不假思索地推開門走了進去,陰暗的光線裡看見一個幾乎佝僂的身體,那咳聲從她的指縫努力地往外掙扎。
藍止水快速地走上前,輕輕撫拍著她的背。
慢慢地,她終於止住了咳聲,抬起臉來,那是一張瘦削的臉,顴骨突起,雙頰微紅,一雙眼眸深陷在眼眶裡。因為咳嗽,泛著紅絲和水氣。
她愣愣地看著藍止水,驚訝,疑惑,隨即冷漠而犀利。她推開她,聲音嘶啞,「你是誰?你來這兒做什麼?」
藍止水無言,雙腿一彎跪伏在她的面前,低低地,「浣花拜見師太。」
她愣了下,笑了,帶著嘲諷,道:「是了,貧尼是忘塵!」她在蒲團上坐正身子,冷漠而尖峭,「施主走錯門了!若是拜佛,前面庵堂便是,施主請吧!」
藍止水的心如同針刺般,沁出絲絲的血跡,她慘然一笑,道:「浣花知道師太的恨,浣花是該死!但是浣花絕不後悔!」
忘塵臉色蒼白,緊緊地盯著她。藍止水也瞧著她,只是靜靜地對視著,有怨恨,有哀痛,有堅決……
忘塵調開目光,愣愣地看向一邊,沒有意識,沒有目的,只是看著,看著……一時間,兩個人似乎都沉入了冥想之中。
好久,忘塵語氣中透著無盡的疲憊,「起來吧!」
藍止水的雙腿因為跪的時間太長,膝蓋疼得很,扶著一邊的椅把勉強站了起來。
忘塵面無表情,道:「施主請坐。」向外面揚聲道:「半風,上茶!」
外面應了聲,那個小尼端了茶,滿斟了兩杯,恭敬地送到兩人的面前。
忘塵揭開茶蓋,輕輕抿了口。
藍止水看那茶水碧綠,清香淡雅,她捧在手裡,慢慢喝著。
忘塵的眼角微動了下,看著她將茶水喝完,臉上神色複雜。突然起身衣袖一甩,冷冷地道:「施主請吧!」說完,逕直出了房門,那瘦小的身體裹在寬大的灰色衣袍中似乎不勝羸弱,轉過一個迴廊,便不見了。
藍止水手掌裡的溫度漸漸冷了,她低下頭,凝著手裡的茶,白釉茶盞的底部鋪著清清的一層,茶葉芽芽相挨擠,挺直俏麗。
淡淡地,她的唇角微微彎起,如釋重負,卻帶著苦澀。
走出庵堂,她回過頭看看那孤獨而幽暗的地方,耳邊依然是不變的木魚,一聲一聲,陡然斷了一擊,又恢復了正常。
她一步步走下石階,抬眼看到暮色中那挺立的身影,眼前恍惚起來,似乎那人就在眼前,滿滿的寵溺,深深的溫柔,卻冷冷的疏離。
她笑了,美麗而滿足,腳底下一軟,人已經倒了下去。
葉小四驚怒地看著臂彎裡的女人,她已經沒有了意識,那絲微笑依然噙在嘴角,而眼睛緊閉著,嘴角沁出一絲鮮紅的顏色。
他看向那庵堂,眸色複雜而陰鬱。把她抱在懷裡,幾個點足人已經消失在蒼茫的暮色中。
庵堂裡,無塵的手頓了下,斷了木魚聲,她的臉上不知是喜還是悲,嘴唇蠕動著,「深兒,深兒,……娘這樣做,你會不會不喜歡?……」
頭頂上的菩薩依然柔和而慈祥地俯瞰著她,暮色伴著裊裊的香煙模糊了她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