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宮變(五) 文 / 一弦彎月
第六十八章宮變（五）
陰暗的地牢裡，冰涼斑駁的牆壁，挨著頂部開了一個狹小的窗戶，只有正午的陽光透過那狹小的縫隙給裡面的人帶來一縷溫暖與希望。
薛平川被關在這個地方已經十天了。十天的幽閉生活讓他原先俊美的臉頰憔悴了許多，眼睛深深地陷落下去，仍然晶亮，只是更加幽深。
他靜靜地倚著牆席地而坐，腦子裡如同翻江倒海似的回憶這所有的種種，紛亂的頭緒讓他無法理順。但他知道他是一顆棋子，至關重要的棋子，只是執棋的人究竟是誰？鎮南王？皇后？還是另有其人？
搖搖頭，他摒棄這些雜念，無論誰是執棋人，他已經身陷囹圄，不是嗎？甚至今生再也見不到外面的陽光！唯一慶幸的是，浣花終於置身事外！今生他給不了他所想給的一切，但是曾經相處相愛的點點滴滴足夠他回憶一生，那些溫馨已經溫暖了他所有的不幸。他笑，是欣慰而歡喜的笑。
俄而，他皺眉，牢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接著，是牢門上的鐵鏈噹啷落下的聲音，門開了，他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人前永遠雍容典雅的皇后娘娘正瞇著細長的眼睛冷冷地看著他，一如以前的冷漠和嫌惡。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太監和幾個宮女，四個內衛悄沒聲地站開兩邊。
那太監聲音尖細，「大膽！見到皇后娘娘還不迎……」話沒說完，被薛平川凌厲的眼神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杭皇后擺擺手，優雅地轉身在準備好的繡凳上坐下。
薛平川坐在那沒有動，只是微微瞇著眼，神色冷淡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杭皇后淡淡地笑了笑，不以為意，環視四周，道：「原來地牢是這般模樣，真是委屈了二皇子了！」
薛平川淡淡地，「時，乃命也！如果時運待我，今日住進這地牢的或許會另有其人！娘娘以為呢？」
杭皇后臉色微變，冷哼了聲，道：「這就是命！」她話頭一轉，盯著他的眼睛，聲音中透著陰冷，「你知道要承擔的後果嗎？」
薛平川笑了下，道：「皇后娘娘想必已經有了主意，平川現在是案上魚肉，任由娘娘處理。不過，」他看著她，眼眸中有著譏諷，慢慢地，「平川這樣，豈不正是稱了娘娘的意了？凡事總有個結果，而平川只是將結果提前了而已！」
「你？放肆！」杭皇后臉色一變，那鑲嵌著寶石的，尖尖的指套抓緊了衣襟。
薛平川放肆地笑著，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人惱怒成羞的嘴臉。
很多年了，從孩提時，他從她不經意的瞟視中，看到了太多的嫌惡和冷厲，讓他惶恐和膽怯。再長大些，從身邊人的口裡零零碎碎地知道自己母妃意外的死。
他知道，自己是她眼裡的一根刺，一根欲拔之而後快的刺！
只可惜，她始終沒有機會，因為紓貴妃和父皇的庇護，母妃生前留下的忠奴的小心謹慎。不過，每個人心裡都很清楚，這一場生死較量總有一天會到來！只是，最後的結果是自己輸了！
薛平川止住笑，冷冷地，道：「你今天來這兒不止是看看笑話吧？有什麼事快說！」
旁邊的人都變了臉色，杭皇后咬著牙，臉上陰晴不定，「好！好！」她冷笑，「那個賤人在的時候便鬥不過我！你也一樣！」
「閉嘴！」薛平川勃然大怒，「不准你侮辱我母妃！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這一次你贏了，只是你的運氣好，如果不是薛倉翰那個小人臨陣變卦，今天輪到你在這兒說話麼？」他忽然笑了，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不過，你知道嗎？父皇本來是要將皇位傳給我的，讓薛倉翰輔助我，只可恨那個小人藏了父皇的遺詔，混了天下！」
杭皇后氣得一下子站了起來，渾身顫抖，哆嗦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沐祥帝曾留下遺詔的傳聞她也有所聞，除了氣恨那個男人的無情外，她只有使出全部解數去拉攏至關重要的每個人。也幸而有薛倉翰父子的相助，才能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成了大事。但是，這份傳聞中的遺詔終究是個憂患。
她深吸了口氣，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冷笑道：「真有遺詔又能如何？畢竟沒有人見過，而重要的是你已經淪為階下囚，既做不了皇上，更當不了王爺！甚至連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薛平川道：「那皇后的意思呢？」
杭皇后沉默了下，道：「親王謀反，要麼秘密處死，要麼終身囚禁，還有就是流放。太子生性仁厚，絕不會殺了你，不過，」她笑得冷酷，「本宮不同，誰威脅了我的兒子，誰便是我的仇人！」
她微微一揚下巴，身後的宮女便端上一壺酒，還有一個斟滿的酒杯。
她神色不動，淡淡地，「你不要怪本宮心狠，這是本宮給你最好的選擇。只有你死了，那遺詔無論是否存在，都無關緊要，太子的皇位才會做的安穩！」
薛平川愣愣地盯著那杯酒，慢慢地伸手握在手心，酒色清冽，因為手指的顫抖而晃動著漣漪的顏色。
他笑了，燦爛奪目，抬頭看向杭皇后，「這是我最好的選擇，也不得不選擇的結果，不是嗎？無論如何，你都不會留下我這個心腹大患？」
杭皇后覺得他的笑臉如此的刺眼，心裡突然湧上自己也說不出的感覺。她撇開臉，緊抿著嘴唇不說話。
旁邊的人都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牢房裡死一般的沉寂。
薛平川笑著，眼睛盯著那酒，輕輕地道：「平川一定會如皇后所願！不過，」他頓了下，「平川有個請求，希望皇后能夠大發慈悲，善待紓貴妃，畢竟，她也是父皇的女人。」
杭皇后慢慢地點點頭。
薛平川不再猶豫，優雅地舉杯，將那酒倒入喉間，有些甘甜的味道。他將空著的酒杯向杭皇后示意了下，放下。
杭皇后不再看他，轉身向門外走去。
耳邊忽然響起他輕輕的聲音，淡淡的，不帶任何雜質，「如果有來生，我決不願再投生帝王家！即使投生在帝王家，我也要有像皇后娘娘這樣的母后！」
杭皇后霍然轉身，只看到他燦爛的笑容，亮晶晶的眼眸，深邃得不見底。然後嘴角緩緩地沁出一縷猩紅的鮮血，修長的身軀慢慢倒下。
剎那間，她的心突然空了！漫天的恐懼和無助攫住她的心臟，一個如同魔咒般的聲音縈絆在她有生之年的日日夜夜，「他死了！他死了！是我殺了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