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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七章 展覽會中 文 / 涉農

    徐碩伸出手拉開玻璃門,左手在外邊接著,右手掀起花插,露出底部,讓丁子琪看個明白。那上面,赫然刻著兩個字:「子岡」!

    「陸子岡!果然是陸子岡!」丁子琪看著這黑白兩色的花插就像見到了明朝琢玉大師陸子岡復活,充滿崇敬地呼喚著這個數百年來在玉器行業中視為神聖的名字。

    丁子琪還沒有緩過神來,可是徐碩又在前邊等著他了。

    丁子琪簡直不敢再往下看了,前邊是元代的青玉雙耳活環龍紋尊,白玉雙耳禮樂杯,青玉飛龍紋帶板,雖是仿古製品,卻不泥古,碾工細膩精美,自有元代風貌;宋代的瑪瑙葵花式托杯,白玉龍把盞,青玉獅子墜,在玉料的選擇和對天然色彩的處理已經相當巧妙,正是清代「分色巧用」的先河初開。

    歷史濃縮於咫尺之間,丁子琪隨著徐碩在琢玉史的長河中溯流而上,轉眼間從宋跨入了唐。唐,是中原和西域頻繁交流的時代,那幾枚帶板上的人物和玉上的飛天使人眼花繚亂,彷彿聽到了盛唐宮廷中的笙蕭鼓樂、絲綢之路上的鼙鼓駝鈴。丁子琪像進入了夢境,腳踏了雲霧似的在藝術珍品前飄蕩,任憑飄蕩到哪裡吧,一切都讓他陶醉!

    青玉鏤雕螭鳳紋劍鞘飾,青玉渦紋劍首飾,青玉夔鳳紋雞心佩,在他眼前緩緩地游過去,像一片片古老而又充滿活力的雲彩。他一時還不能明確判定身處於什麼時代,直到一件四面形的立柱白玉出現在面前,他才像被一棒擊中似的叫出聲來:「剛卯!漢朝的剛卯!」

    「不錯,好眼力!」徐碩不無佩服地望著丁子琪說,」這是一次碰巧了趕上買到的,可以說是我感覺我這輩子撿的最值的一個漏!」

    「唔!」丁子琪從胸腔中發出一聲痛惜的長歎,「我平生只見過一次剛卯,那是在一位」

    徐碩接過下半句話說:「是在一位祖輩是私塾老先生的家裡?」

    「嗯?你也去過他家?」丁子琪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徐碩說,「這事兒說起來也是湊巧,有那麼一天,一位小腳老太太找到我櫃上,要賣一塊『鎮尺』,說是她家老頭子活著的時候用的東西。老頭子早先教過私塾,興了洋學,解放了之後就沒事兒做了,現在就更是不用說了,喝點兒悶酒,畫幾筆竹子蘭草,寫寫字。到老了,家產也都花光了,只留下幾管禿筆和這把壓紙用的『鎮尺』」

    「不錯,他是用這鎮紙?!」丁子琪急得眼睛裡像要伸出一隻手來,「怎麼,他捨得賣了?」

    「捨不得!一直到臨終,他都捨不得!躺在炕上,奄奄一息,像有什麼話說,卻又出不來聲兒。老太太一邊兒哭,一邊兒問他:『你還有什麼事兒要交待給我嗎?』老頭子很費勁地抬起手,指指桌上的『鎮尺』,又指指飯碗。老太太猜測著說:『噢,你是說,這東西能換碗飯吃?』老頭子點點頭,手垂下來,就嚥氣了。他死後,因為沒有留下遺產,那幾個兒女們都不來送葬,老太太央告了鄰居,把老頭子草草掩埋了。發送完了老頭子,老太太一個人日子就更艱難了,兒女們不照應,到最後連飯都吃不上,這才想起亡夫的遺言:『鎮尺』可以換飯吃,拿著找我來了,見我的時候就跟我說:『掌櫃的,您瞅瞅這個東西』我拿在手裡,粗粗一看,顏色白中雜有綠斑,但不是翡翠,像是『獨山玉』。獨山玉因為硬度高,所以德國人稱它為『南陽翡翠』,但玉畢竟不是翡翠。現在咱們玉器行裡,一般也都不把獨山玉看得特別珍貴,可是我查過河南《南陽縣志》,上面記載說:『豫山在縣東北十五里,又曰獨山』,『獨山出碧玉』,指的就是這種像翡翠的獨山玉。現在獨山的東南山腳下,還有個叫『玉街市』的地方,相傳是漢代玉器作的舊址,獨山上還有許多古人采玉的礦坑,可見獨山玉在漢代是很馳名的」

    丁子琪急不可待地打斷他的話:「獨山玉的歷史恐怕還要早!我早些年曾經見過一塊用獨山玉琢成的薄片兒,因為殘破,弄不清是什麼器物,從做工看來,像是五六千年前的東西!」

    徐碩說:「說得好!可我當時拿著老太太送來的這件東西,看了半天,一時不能斷代。看這樣幹,不像『鎮尺』,四方形立柱,規規矩矩,倒像塊圖章料子。說是『圖章』,又不太像,中間還穿了一個孔,而且該刻字的地方又沒刻字,不該刻字的地方卻刻滿了字,四面都有,每面八個字,分作兩行,篆,帶點隸味兒,心裡覺著像漢代的東西,又沒有把握。就問老太太:『您想要多少錢呢?』老太太沒譜兒,問我:『能換一萬塊錢嗎?』我說:『不止,我給您十萬好了。』當時就讓夥計給她買了十萬塊錢,還給她打了個的,給她送家去。老太太千恩萬謝,連聲說:』多謝了!盡我想也沒想到能換這麼些錢,掌櫃的真是個實誠人兒,不欺負我這不識字的老太太!』我當時心說:到底值多少錢,我也不知道!東西買到手裡之後,我閉門審看了三天才終於弄明白了:這根本不是什麼『鎮尺』,也不是『圖章』,是一件『剛卯』」

    丁子琪雙眼熠熠生輝:「好眼力!你知道這『剛卯』是做什麼用的嗎?」

    「這『剛卯』嘛,」徐碩不慌不忙地回答,「是古人掛在革帶上的一種護符,通常用玉、金或者核桃製成,中間有孔,可以穿線懸掛。因為制於正月卯日,所以稱為『剛卯』。剛卯最早出現大約在西漢後期,王莽篡朝時禁止使用,東漢時又恢復了,但時間不長,東漢之後又被廢除,就再也沒有了。所以,現今流傳世上的剛卯,如果不是贗品,必是漢代的無疑。」

    丁子琪逼問他:「那麼,你的這一件呢?」

    徐碩手中把玩著「剛卯」,胸有成竹地說:「從玉質、形制、刀工、字體來看,後人沒有能力仿製到這種程度,那種機器工的東西合這種的差別太懸殊了,即便是前幾代的應該也沒有這樣的玩意兒,所以我可以肯定它的年代在兩漢之間!」

    丁子琪咄咄逼人的目光黯淡了,徐碩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打在他的心上!

    「當初那位私塾先生就是這樣說的,我也是經人介紹從他那兒,才認識了『剛卯』,就是這塊『剛卯』!我求他轉轉手,出價五百萬。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後來再去找他,他已經搬家了,不知去向,這『剛卯』自然也就無影無蹤。我追尋了好多年,哪知道落到了你的手裡?價值連城的寶物,你卻只花了十萬塊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好像已經到了自己手裡的東西被徐碩搶走了似的,他茫然地望著那塊「剛卯」,設想徐碩當初輕易到手之時的快意與滿足。古玩最大的享受就是攫取和識貨,現在,卻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向他炫耀而不能搶、不能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痛苦!

    徐碩輕輕地把『剛卯』放回原處,卻說:「我其實是事後諸葛亮,如果一開始就認出來,也決不會虧著那位老太太。可是,後來想找也找不著她了,我就只好愧領了。也許是命該如此吧,讓這塊『剛卯』有個可靠的著落,免得毀於他人之手,你說我說的對不?」

    丁子琪說什麼?話都讓徐碩說全了,他只有氣!

    徐碩全然不理會他的神色,攙著他繼續接著看。

    前邊竟是幾件西周時期的東西:扁圓形的玉璧,外方內圓的管形玉瓊,上尖下方的玉圭,『半圭為璋』的玉璋,弧形的玉璜,虎形的玉琥

    一件接著一件看得丁子琪太陽穴霍霍地跳,眼睛都快要瞪出血來!強烈的佔有慾折磨著他,他的『玉癮』上來了,跟著他家裡的長輩「玩」玉,他養成了一種古怪的性格,凡是經了他的眼的、他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就好像必須屬於自己才能解恨,他不惜傾家蕩產、豁出性命也要弄到手!在這一點上,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徐碩多麼像他,甚至比他走得更遠、陷得更深,竟然搜羅了這麼多寶物,整個展覽雖然規模不大,卻儘是精華,彷彿攝取了古往今來那條玉河的靈魂,浩浩蕩蕩,奔流不息,讓人驚心動魄、歎為觀止!而且越往前走,越令人肅然起敬,簡直像進入了曠古深山,汩汩如聞那玉河的源頭!

    丁子琪感到一陣暈眩,他不敢隨著徐碩再往前走,擔心自己承受不了這種強烈的刺激,想到此為止,直接打道回府得了。不看了,不看了,再看就受不了啦!

    旁邊的江蓉冰捂著嘴笑的就像是一隻奸計得逞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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